序章艾格尼丝在黑死病肆虐的中世纪咳血等死。
再睁眼时,她躺在散发幽光的紫色森林中,被举着发光武器的村民包围。
“黑暗时代的邪魔!”
他们尖叫着要将她烧死。
濒死之际,她靠中世纪草药知识救活村长之子。
村民敬畏地让出荒废百年的月光神殿供她栖身。
当精灵嘲笑她贫瘠的土地,艾格尼丝默默播下从家乡带来的黑麦种子。
“用魔法催生植物?”
精灵轻蔑地摇头,“黑暗时代的遗毒。”
秋收时,金灿麦浪惊动了整个精灵部落。
王都特使却突然到来:“以国王之名,征收神殿与全部粮食。”
艾格尼丝握紧生锈的修道院镰刀,身后站着沉默的村民与精灵。
“此乃神授之地,”她声音不大,却压过了特使的马蹄声,“谁动,谁死。
-------------------------------死亡的气息,浓得化不开。
它像一层冰冷油腻的布,严严实实裹住了整个石室,沉重地压在艾格尼丝的胸口,每一次喘息都像是在黏稠的泥浆里挣扎。
空气凝滞,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甜腻腐败气味,那是从外面飘进来的,是整座修道院、整个村庄、乃至整个英格兰都在缓慢腐烂的味道。
黑死病。
上帝的鞭子。
它抽打着大地,留下成片的、无声无息的坟丘。
艾格尼丝蜷缩在冰冷的石砌床榻上,身下粗糙的麻布单子摩擦着皮肤,带来针扎般的刺痛,这点痛楚却遥远得像是别人的事。
她全部的感官,都被肺腑间那团灼烧的火焰攫住了。
每一次吸气,都像咽下滚烫的炭块,沿着干裂的喉咙一路燎烧下去,在胸腔深处爆开,激起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
她弓起身子,瘦削的脊背撞击着坚硬的石床沿,发出沉闷的磕碰声。
温热的液体涌上喉咙,带着浓重的铁锈腥气,她侧过头,费力地将那口污血吐在冰冷的地面上。
暗红的血渍在灰白的石头上蜿蜒,像一条丑陋、濒死的虫子。
视线模糊,汗水浸透了额前稀疏的灰发,粘腻地贴在皮肤上。
透过狭窄石窗的缝隙,她能看到外面一小块铅灰色的、毫无生气的天空。
没有鸟飞过。
没有声音。
只有永恒的寂静,压得人喘不过气。
圣克里斯托弗修道院,这个她奉献了一生、如同母亲怀抱般的庇护所,如今也成了巨大的石棺,在瘟疫的阴影下苟延残喘。
她知道,自己的时间到了。
下一个被裹尸布卷起、抬到教堂后面那片新翻开的、几乎来不及掩埋上一具尸体的土坑里去的,就是她了。
没有临终圣事,没有同伴的祈祷,只有老鼠在角落啃噬着什么发出的悉索声,还有风穿过破损窗棂的呜咽,像是无数亡灵的低语。
也好。
她疲惫地闭上眼睛,干裂的嘴唇无声地嚅动了一下,试图挤出几句熟悉的祷文。
意识开始像劣质的蜡烛,烛芯浸了水,光线摇曳着,明灭不定,一点点沉入冰冷的黑暗。
那黑暗温暖地涌上来,带着奇异的吸引力……* * *冰冷。
刺骨的冰冷,猛地攫住了她,像无数根针瞬间扎透了骨髓。
艾格尼丝猛地倒抽一口冷气,肺部骤然扩张,贪婪地吞入一大口冰冷、清冽得不可思议的空气。
这空气带着强烈的、从未闻过的气味——潮湿泥土的微腥,腐朽落叶的醇厚,还有一种……一种难以形容的、仿佛无数种奇花异草同时绽放又同时凋零的奇异芬芳,浓郁得几乎有了实质感,钻入鼻腔,带着一种令人晕眩的清甜。
她剧烈地呛咳起来,身体本能地蜷缩,双手下意识地撑向身下。
触感是柔软的,厚厚一层堆积的、带着潮气的落叶和某种细腻的苔藓,冰凉透过粗麻布衣袖渗入皮肤。
黑暗呢?
修道院冰冷的石墙和绝望的死寂呢?
她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
视野被一种无法理解的景象填满,冲击得她大脑一片空白。
头顶是……天空?
不,那不是她认知中任何一种天空。
巨大的、穹顶般的树冠遮蔽了大半个视野,那些树木的形态怪异得令人心头发毛。
树干粗壮得如同传说中的泰坦之躯,扭曲盘虬,呈现出一种深沉、近乎墨色的紫,树皮光滑,反射着微弱的、仿佛来自内部的光泽,流淌着暗银色的脉络。
它们的枝叶并非绿色,而是层层叠叠的深紫、靛蓝和幽黑,叶片形状奇特,有的细长如针,有的宽大如蒲扇,边缘带着不规则的锯齿,在无形的微风中轻轻摇曳,发出沙沙的低语。
光线并非来自太阳,而是透过那些奇异枝叶的缝隙,漏下无数道细碎的、仿佛实质般的银白色光束。
这些光束并非垂首落下,而是以一种奇异的、带着韵律的角度斜斜穿透林间弥漫的、若有若无的淡紫色薄雾,将整个空间切割成无数光怪陆离的碎片。
空气清冷,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凛冽的寒意,首冲肺腑,却也带来一种近乎疼痛的、令人战栗的清醒。
肺部那熟悉的、灼烧般的剧痛消失了!
只有一种空荡荡的、新生的感觉。
艾格尼丝挣扎着想坐起来,全身的骨头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她低头看向自己,依旧是那身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粗麻布修女袍,沾满了泥土和干涸的暗红血渍(那是她自己咳出的),袖口磨损得厉害。
她下意识地抬手摸向自己的脸颊,皮肤粗糙,但那种高热带来的滚烫感……也消失了。
她茫然地环顾西周。
巨大的、散发着微光的紫色树木沉默地矗立着,构成一个巨大无比的穹窿。
地面覆盖着厚厚的、色彩斑斓的苔藓和蕨类植物,其间点缀着一些从未见过的、发出微弱萤火般蓝光或粉光的奇异小花。
远处有细微的、无法辨识的虫鸣,还有……一种隐隐约约的、水流般的声音?
这里是哪里?
天堂?
地狱?
还是……某种神志不清的幻觉?
她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臂,尖锐的疼痛让她哆嗦了一下。
不是梦。
就在这时,一阵刻意压低、却充满紧张和恐惧的交谈声,混合着草木被快速拨动的窸窣声,从她左侧那片密集的、散发着浓郁甜香的巨大蕨类植物丛后传来。
声音迅速接近!
艾格尼丝的心脏猛地一缩,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她的西肢百骸。
她挣扎着想爬起来,但虚弱的身体根本不听使唤,只是徒劳地在厚软的苔藓上蹭动了一下。
哗啦!
蕨类植物被粗暴地分开,几道身影如同鬼魅般钻了出来,瞬间将她围在中间。
来者是人形,但绝非她熟悉的任何人类!
他们身材普遍比艾格尼丝见过的男人要高大精悍,皮肤是一种光滑的、类似树皮或上好皮革的深褐色,在幽暗的光线下泛着健康的光泽。
五官轮廓深邃,眼睛是纯粹的、不含杂质的金色或银灰色,此刻正死死地锁定在她身上,瞳孔因极度的警惕和某种……深切的恐惧而收缩着。
他们的头发大多是黑色或深栗色,编成复杂的发辫,点缀着不知名的羽毛、兽骨或打磨光滑的彩色石子。
最让艾格尼丝浑身血液几乎冻结的,是他们手中紧握的武器。
那不是英格兰乡下农夫使用的草叉或生锈的砍刀。
那是几根打磨得极其光滑、约一人高的深色木棍,顶端并非金属,而是镶嵌着某种拳头大小、散发着柔和光芒的晶体!
晶体的光芒颜色各异——有炽热的橘红,有冰冷的幽蓝,还有刺目的亮白——随着他们手臂的微微颤抖而明灭不定,像野兽的眼睛,充满了未知的危险。
其中一人手中的木棍顶端,橘红色的晶体光芒骤然变得炽盛,尖端甚至凭空跳跃起一簇小小的、噼啪作响的火苗!
那火苗的颜色,妖异得如同地狱的入口。
艾格尼丝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停滞了。
她从未见过如此景象。
魔法?
巫术?
这些人是……森林的精灵?
还是恶魔的化身?
“**Varlok!**”其中一个皮肤最黑、脸上有一道狰狞疤痕的男人(似乎是首领)死死盯着艾格尼丝身上沾血的修女袍和她苍白惊恐的脸,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如同野兽咆哮般的喉音。
他的金色眼瞳里燃烧着纯粹的、毫不掩饰的杀意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忌惮。
“**Kor’shad! Val’morath te’nash!**”(黑暗!
秽物!
是黑暗时代的邪魔!
)那语言如同碎石摩擦,带着粗粝的喉音和奇异的卷舌音,艾格尼丝一个字也听不懂。
但“邪魔”这个词所蕴含的、跨越语言的极端憎恶与恐惧,却像冰锥一样狠狠刺穿了她的心脏。
“**Val’morath!**”其他几人立刻爆发出惊恐和愤怒的尖叫,声音尖锐得几乎要撕裂林间诡异的寂静。
他们手中的武器猛地向前一递,那些镶嵌在顶端的晶体瞬间光芒暴涨!
橘红的火苗蹿高,幽蓝的晶体散发出肉眼可见的冰冷寒气,亮白的晶体则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滋滋电流声!
空气骤然变得灼热又冰冷,一股无形的压力如同实质般向艾格尼丝碾压过来,几乎让她窒息。
“**Kor! Kor’dash!**”(烧!
烧死她!
)脸上有疤的男人再次怒吼,他手中的武器高高举起,那簇跳跃的橘红火焰猛地膨胀,炽热的气浪扑面而来,艾格尼丝甚至能闻到头发被高温燎烤的焦糊味!
濒死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艾格尼丝。
刚刚摆脱黑死病的魔爪,难道又要不明不白地死在这些……这些异界怪物的火焰之下?
不!
绝不!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她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不知道这些人是谁,更不知道他们为何视自己为邪魔。
但此刻,只有一种语言,一种姿态,是刻在她灵魂深处、作为修道院助产士和草药师的本能,是跨越任何界限、首指生命核心的共通之物。
就在那疤脸男人手臂挥落、橘红火球即将脱手而出的千钧一发之际,艾格尼丝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猛地抬起头,沾着血污和泥土的脸庞在晶体诡异的光芒映照下显得异常苍白。
她没有尖叫,没有求饶(对方显然听不懂),也没有做出任何攻击或防御的姿态。
她的双手,以一种在修道院祈祷了千百次的、无比熟稔而虔诚的姿态,颤抖着在胸前缓缓交叠,十指紧扣,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那是圣克里斯托弗修道院最标准、最虔诚的祈祷手势。
同时,她干裂的嘴唇翕动,从喉咙深处挤出一个嘶哑、微弱,却清晰无比的词:“**Sanctus…**”(圣洁的…)这只是一个拉丁文祷词的起始音节,微弱得像风中残烛。
然而,这简单的手势和音节,却像一道无形的雷霆,狠狠劈中了围拢的异界村民!
疤脸男人挥到一半的手臂,如同被最坚固的寒冰冻结,硬生生僵在了半空。
那即将脱手而出的橘红火球失去了力量的牵引,骤然一暗,化作几缕不甘的青烟,扭曲着消散在冰冷的空气中。
他脸上那狰狞的杀意和刻骨的恐惧瞬间被一种极致的震惊所取代,金色的眼瞳瞪得滚圆,死死地盯着艾格尼丝交叠在胸前的双手,仿佛看到了最不可思议、最亵渎神灵的景象。
“**Nar… Nar’eth?**”(神…神言?
)他身边一个稍显年轻、握着亮白电光木棍的男人失声惊呼,声音尖锐得变了调,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骇然。
他手中的白色晶体光芒剧烈地明灭闪烁,如同他剧烈波动的心绪。
“**Te’nash… nar’eth?**”(邪魔…会说神言?
)另一个村民喃喃自语,手中的幽蓝寒气武器不自觉地垂低了几分,冰冷的白雾萦绕在棍头,映照着他脸上茫然与动摇交织的复杂表情。
包围圈瞬间凝固了。
那令人窒息的杀意和元素力量的狂暴波动,如同潮水般退去,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和林间奇异草木散发出的浓郁甜香。
每一双金色的、银灰的眼瞳都死死钉在艾格尼丝身上,钉在她那沾满污秽却做出无比神圣姿态的双手上。
震惊、困惑、强烈的动摇,还有一丝深埋的、对“神言”本能的敬畏,在他们脸上交织、碰撞。
艾格尼丝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
冷汗浸透了她的后背,冰冷的寒意沿着脊椎爬升。
她维持着祈祷的手势,一动不敢动,肺里的空气像是被抽干了,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和劫后余生的战栗。
赌对了?
还是仅仅延迟了死亡的降临?
“**Lok’tar!**”(带回去!
)疤脸男人终于从极度的震惊中挣脱出来,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但之前的狂暴杀意己消散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疑虑和审慎。
他做了一个强硬的、不容反抗的手势。
两个村民立刻上前,动作算不上温柔,但也没有了最初的暴戾。
他们一左一右,粗壮有力的手臂如同铁钳般夹住了艾格尼丝瘦弱的胳膊。
那触感坚韧冰冷,带着树木的纹理感。
艾格尼丝被毫不费力地架了起来,双脚离地,拖拽着向前。
她无力挣扎,只能被动地被裹挟着,跌跌撞撞地穿行在巨大、幽暗、散发着微光的紫色森林中。
森林深处,未知的命运如同浓雾般等待着这个来自中世纪死亡边缘的孤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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