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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发表时间: 2025-04-15

天,是灰蒙蒙的,像是用脏了的抹布拧不出水,就那么低低地压在成都府青羊宫一带杂乱的屋顶上。青石板路缝隙里积着前夜的雨水,混着泥浆、烂菜叶和说不清的污秽,踩上去黏腻腻的,泛着一股子沤久了的霉味儿。空气又湿又重,吸进肺里都带着沉甸甸的寒意。

陈铁柱缩着脖子,像只受惊的鹌鹑,把自己尽可能塞进“刘记杂货铺”那褪了色的门板投下的阴影里。他身上那件洗得发白、补丁摞补丁的粗布褂子,空荡荡地罩着单薄的身子,秋风一过,就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他今年刚满十八,可身板瘦弱得像根没长开的豆芽菜,脸上总带着一种营养不良的菜色和挥之不去的怯懦。

铺子对面的空地上,算命的“张瞎子”正拉着一个愁眉苦脸的妇人唾沫横飞,枯树枝般的手指在空中乱划:“……你这个坎,是白虎照命,凶得很!要破,得请符、做法事……”

柱子听着,下意识地又往阴影里缩了缩。他想起去年老娘病得凶险,他省下半个杂粮馍馍的钱,也在这张瞎子摊前算过一回。那瞎子摸着他的骨相,半晌才哑着嗓子说:“娃儿,你命硬,克亲啊……”这句话像根冰冷的针,狠狠扎进柱子心里最软的地方,从此成了他甩不掉的阴影。他越发觉得自己不祥,连走路都贴着墙根,生怕给旁人带来晦气。

“柱子!死到哪里躲懒去了?还不快滚过来!”一声炸雷般的呵斥从铺子里传来,带着浓重的川音,是东家王扒皮。

柱子浑身一激灵,像被鞭子抽了一下,慌忙从阴影里弹出来,低着头,小跑着钻进铺子。铺子里光线更暗,弥漫着劣质烟草、桐油和积年灰尘混合的怪味。王扒皮腆着油腻的肚子坐在柜台后的太师椅上,三角眼斜睨着他。

“东…东家。”柱子声音细得像蚊子哼,头垂得更低了,几乎要埋进胸口。

“喊个锤子喊!懒驴上磨屎尿多!”王扒皮唾沫星子喷到柱子脸上,“后头库房堆的那几袋米,给老子搬到前面来!麻溜点!慢吞吞的,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

“要…要得,东家。”柱子喏喏应着,不敢有丝毫迟疑,转身就往后院库房跑。动作间带着一种长期被呼来喝去养成的、近乎本能的卑微和顺从。

后院更显破败。柱子吭哧吭哧地搬着沉重的米袋,每袋都比他轻不了多少。汗水很快浸透了他单薄的衣衫,黏在瘦骨嶙峋的背上。他咬着牙,使出吃奶的力气,脚步踉跄,好几次差点摔倒。心里头却飞快地盘算着:搬完这几袋,东家今天能结多少工钱?够不够给老娘抓副便宜点的药?米缸里还剩多少?得省着点……

自私吗?柱子不懂这个词。他只知道,家里病榻上的老娘等着米下锅,等着药救命。他这点力气和微薄的工钱,是娘俩活命的唯一指望。他得像护食的野狗一样,紧紧盯着、算着每一分能攥在手里的东西,哪怕为此要低三下四,要忍受辱骂,甚至要……昧下一点点小利。比如,东家让他去买盐,他有时会偷偷抠下几枚铜板,藏在破鞋垫底下;帮人跑腿送东西,能绕近路省下的脚力钱,他也绝不会说。他怕,怕得要死,怕老娘断药,怕自己饿死。这种深入骨髓的恐惧和对自身生存资源的极端吝啬,构成了他此刻全部的自私。

“柱子哥!”一个同样瘦小的身影从后门溜进来,是同街住的李二娃,脸上带着点贼兮兮的笑,“看!弄到个好东西!”他摊开手心,是半块发硬的锅盔。

柱子眼睛一亮,肚子不争气地咕噜叫了一声,但随即警惕地看了看铺子方向,压低声音:“你…你哪来的?”

“嘿,城隍庙后头捡的,就沾了点灰,拍掉一样吃!”李二娃满不在乎。

柱子咽了口唾沫,饥饿感烧灼着胃。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摇摇头,声音更小了:“莫…莫声张。被东家看到要挨打。你…你自己吃嘛。”他不是不想,是怕。怕惹麻烦,怕丢了饭碗。他宁愿饿着,也要保住这份能换几个铜板的活计。

李二娃撇撇嘴:“瓜娃子!有福不享!”自己掰了一小块塞进嘴里,嘎吱嘎吱嚼起来。

柱子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强迫自己转过头,继续搬那沉重的米袋。自私吗?或许吧。但他心里那点对老娘的责任,像根细细的线,勉强吊着他在这泥潭里挣扎。

傍晚,柱子拖着灌了铅似的腿往家走。他的“家”在城外一处贫民窟,几间歪歪斜斜的茅草房挤在一起。推开吱呀作响的破木门,一股浓郁的中药味混合着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

“娘?”柱子轻声唤道。

昏暗的油灯下,土炕上传来一阵压抑的咳嗽声。一个头发花白、面容枯槁的妇人艰难地撑起身子,正是柱子的母亲陈氏。“柱子…回来啦?”她的声音沙哑无力,像破旧的风箱。

“嗯。” 柱子连忙走到炕边,从怀里掏出用油纸包着的、还带着体温的两个小窝头——这是他今天的晚饭,只吃了一个小的,省下这两个给娘。“娘,快趁热吃点。”

陈氏看着儿子疲惫的脸和瘦削的肩膀,浑浊的眼里满是心疼和愧疚。“柱子…你吃嘛…娘不饿…”

“我吃过了,在铺子里东家赏的。”柱子撒了个谎,把窝头硬塞到母亲手里,“你快吃,吃了药才有力气。”

看着母亲小口小口、艰难地吞咽着粗糙的窝头,柱子心里像被钝刀子割。他小心翼翼地从破鞋垫里摸出今天偷偷攒下的三枚铜板,放在母亲枯瘦的手里。“娘,今天工钱…你收好,过两天再抓副药。”

陈氏看着那几枚带着儿子体温和汗味的铜板,眼泪无声地滚落下来,砸在炕席上。“柱子…是娘拖累你了…”

“莫说这些,娘!”柱子有些慌乱地打断她,他最怕看到母亲哭,“你好生养病,我力气大,能挣钱!等你好起来,我们日子就好过了。”他笨拙地安慰着,心里却沉甸甸的,对未来充满迷茫和恐惧。算命的说他命硬克亲,他真怕自己这“硬命”把唯一的亲人也克没了。这种恐惧,让他更加谨小慎微,也更加死死抓住眼前能抓住的一切。

夜深了,柱子躺在冰冷的草席上,听着母亲压抑的咳嗽和窗外秋虫的悲鸣。他睁大眼睛望着漆黑的屋顶,脑子里全是明天要干的活、东家可能的刁难、米缸里越来越少的粮食……还有,那挥之不去的“命硬克亲”的魔咒。他怕黑,怕鬼,怕东家的鞭子,怕老娘的病好不了,更怕这无边无际、看不到头的穷苦日子。他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守着老娘,有一口安稳饭吃,不用每天提心吊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