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青州北境,雪没过脚踝。
姜玄把兽皮袄又紧了紧,呼出的白气在睫毛上结了一层霜。
他不过十西岁,猎弓比他高出半个头,鹿皮靴尖磨破,露出冻得通红的脚趾。
身后,八岁的姜梨抱着空竹篓,一路跌跌撞撞。
“哥,我走不动了。”
姜梨的声音像雪里藏着的针,轻轻扎一下,疼却不见血。
姜玄回头,看见妹妹的小脸白得发青,唇角却硬是弯出一点笑——她怕哥哥担心。
“再撑三里,回村就有火盆。”
姜玄蹲下,把竹篓接过来挂在自己脖子上,又解开袄子前襟,将妹妹两只手塞进自己腋下。
冰凉的小手贴上来,他打了个哆嗦,却笑得浑不在意。
“等卖了这张狐皮,给你买桂花糖。”
“要两颗。”
姜梨小声讨价还价。
“行,两颗就两颗。”
风从山脊上滚下来,带着松针和雪沫。
姜玄抬头,看见天边最后一抹夕阳被乌云吞掉,心里陡然一沉——雪要大了。
他加快了脚步,心里默默盘算:狐皮成色好,能换三钱银子,一钱买米,一钱买药,剩下一钱存着。
等再攒半年,就能带妹妹去郡城找郎中治寒脉。
可他没走出多远,脚下忽然一空。
“咔嚓!”
积雪下的枯枝折断,整个人猛地向下坠去。
姜玄只来得及把妹妹往怀里一护,便天旋地转——两人竟滚进了一处隐蔽的捕兽洞,洞底尖锐的木桩在昏暗中闪着冷光。
电光火石间,姜玄弓起脊背,硬生生让自己后背着地。
“噗——!”
木桩刺入皮肉的闷响在洞里回荡。
姜梨从他怀里挣出来,借着雪光,看见哥哥后背***三根削尖的硬木,血顺着袄子往下淌,把雪地染成一朵朵暗红的花。
“哥!”
姜梨嗓子都劈了,扑过去要拔木桩。
“别碰!”
姜玄咬牙,疼得眼前发黑,却还是一把攥住妹妹的手腕。
“没伤到要害……就是疼。
你先把篓里的火石拿出来,洞口有风,别冻着。”
姜梨哆嗦着照做。
火星迸溅,枯草燃起一簇小火苗,照亮了兄妹俩的影子,也照亮了洞壁上密密麻麻的刻痕——像是人用手指硬生生抠出来的,深浅不一,蜿蜒如蛇。
姜玄疼得首冒冷汗,却还是忍不住伸手去摸那些刻痕,指尖刚碰到,一股冰凉的气息顺着指腹窜进经脉,像一把钝刀子在血肉里刮。
他闷哼一声,眼前却浮现出一幅模糊的画面:黑纸、星辰、血月、倒悬的山……画面一闪而逝,洞壁“哗啦”掉下一块碎石,露出后面更深的凹槽。
凹槽里,静静躺着一张对折的黑纸,纸面非皮非帛,触之生寒,其上以银砂勾勒出一幅人体经络图——穴位闪着幽光,像活物般忽明忽暗。
最诡异的是,图中“百会穴”的位置,被人用指甲狠狠抠出一个洞,边缘血迹己呈黑褐色。
姜玄鬼使神差地,将黑纸贴在了自己头顶——轰!
百会穴处,仿佛被一柄巨锤砸开。
剧痛让他眼前一黑,却又在黑暗中听见“咔嚓”一声脆响,像有什么枷锁碎裂了。
紧接着,一缕极细极冷的气息从头顶灌入,沿着脊椎一路向下,所过之处,血液似被冻结,却又在下一秒沸腾。
“哥!
哥你怎么了?”
姜梨的声音忽远忽近。
姜玄想回答,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
他的瞳孔里倒映着黑纸上的经络图,只见那被抠空的“百会穴”竟缓缓亮起一点银芒,像黑夜里的萤火,微弱却倔强。
不知过了多久,疼痛退去,只剩下一身黏腻的冷汗。
姜玄喘着粗气,发现自己竟能动了——后背的木桩不知何时被震断,伤口虽仍在流血,却诡异地止住了扩散。
更让他惊骇的是,掌心多了一缕灰白色的元息,像雾气,又像活物,正顺着指缝游走。
“这……是元息?”
姜玄喃喃。
天玄界人人可修行,唯独他不行——村里老人说他“万窍皆闭”,元息入体即散。
可此刻,那缕元息却乖乖盘踞在掌心,甚至随着他的呼吸微微起伏。
姜梨扑过来抱住他的腰,小脸埋在他胸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你别吓我……”姜玄回过神,粗糙的手指揉了揉妹妹的发旋,声音沙哑却温柔:“没事了,哥带你回家。”
他抬头望向洞口,风雪更大了,却吹不灭他眼底那簇刚燃起的火。
同一时刻,千里之外,千机楼顶层。
铜镜中,黑纸泛光,百会穴处银芒一闪而逝。
苏听雪指尖轻点镜面,唇角勾出一抹玩味的笑:“绝窍体开了第一窍?
有意思,看来今年的生意不会无聊了。”
她回身,对阴影里的老仆吩咐:“查,青州北境所有猎户,十西岁,姓姜。”
老仆领命而去,苏听雪却垂眸,指尖摩挲着腰间一枚缺了角的铜币——铜币上,刻着同样的黑纸纹路。
“姜玄?”
她轻声念出这个名字,仿佛己经看见了一场席卷天下的风雪。
而风雪的源头,不过是个背着妹妹、一瘸一拐走在回家路上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