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停了,村口的老槐树上却挂着冰凌,像一柄柄倒悬的刀。
姜玄背着姜梨踏进桃花坊的时候,天刚擦黑。
街坊们正围着井台分今日猎到的鹿肉,见他浑身是血,纷纷围上来。
“玄哥儿,这是咋了?”
猎户李大叔一把扶住他,手掌摸到一背的血,脸色都变了。
“掉洞里了,没事。”
姜玄咧嘴,露出一个带着血沫的笑,“狐皮没坏,还能卖。”
姜梨烧得脸颊通红,却执拗地攥着哥哥的衣角,小声补一句:“还有桂花糖。”
人群里挤出个穿青布长衫的瘦高男人,袖口绣着个小小的“药”字,是村里唯一的郎中老周。
他蹲下来,手指搭在姜梨腕上,眉头越皱越紧。
“寒脉又犯了?”
姜玄声音发紧。
老周没回答,只掀开姜梨的衣领看了眼,叹了口气:“再不进补,熬不过这个冬天。”
姜玄的喉结滚了滚,从怀里掏出那张染血的狐皮,递过去:“能换多少?”
老周没接,只是摇头:“三钱银子,不够买半副火灵芝。”
人群安静下来。
火灵芝是郡城才有的灵药,一株至少十金,对桃花坊的人来说,那是传说里的东西。
姜玄垂下眼,忽然笑了下:“那便去郡城。”
李大叔急了:“你疯了?
雪封山,官道都断了!
再说你一个猎户子,连城门都进不去。”
姜玄没吭声,只是把姜梨往背上托了托,转身往村外走。
雪地上,他的脚印一步深一步浅,像某种执拗的誓言。
走到坊口,却被一道人影拦住。
来人裹着狐裘,腰间悬玉,眉目精致得像画里走出来,却带着股商贾特有的精明气。
他拱了拱手,声音不高不低:“小兄弟可是姜玄?
我家东家在郡城开了间药行,正缺个采药人。
若愿签三年契,火灵芝可预支。”
姜玄抬眼,看见那人袖口内侧,绣着极小的“千机”二字。
他认得这标志——千机楼,专门买卖消息的庞然大物,据说只要你出得起价,连皇帝的胡子都能数清几根。
“什么条件?”
姜玄问。
“简单。”
那人笑眯眯的,“三年之内,你的命归千机楼。
若违契,以命抵。”
周围响起抽气声。
李大叔上前就要拦,却被姜玄抬手止住。
他低头看妹妹。
姜梨己经烧得迷糊,却在他掌心抠了抠,气若游丝:“哥……别……”姜玄把她的手包进自己掌心,抬头时,眼底像燃着两簇幽暗的火。
“我签。”
契纸是上好宣纸,墨迹却透着血色。
姜玄咬破指尖,按下手印的时候,听见那人轻声道:“在下千机楼青衣执事,姓杜。
三日后卯时,村口有车。”
杜执事走了,雪地上留下一串深深浅浅的脚印,像某种算计好的轨迹。
姜玄抱着妹妹回屋,刚把人放到床上,就听见窗外“咚”的一声。
他推开窗,雪地里滚进来个灰扑扑的包袱,砸在脚边。
打开一看——两株火灵芝,并一张字条:“定金。
三日后,不见不散。”
字迹娟秀,却带着金钩银划的锋利,落款是个小小的“雪”字。
姜玄盯着那个字看了很久,忽然想起洞壁里那张黑纸,想起百会穴里那缕不肯散去的元息。
他握紧字条,指节泛白。
“三年……”他低声道,“够了。”
夜里,姜梨醒了。
屋里点着油灯,火光把哥哥的影子投在墙上,拉得很长。
姜玄正用匕首削木片,木片很薄,边缘却磨得锋利,像某种暗器。
“哥……”姜梨声音哑得几乎听不见,“别去……”姜玄没抬头,只把削好的木片一片片***靴筒,声音轻得像哄孩子:“别怕。
哥哥去给你买桂花糖,买最大的那种。”
姜梨哭了,眼泪滚进鬓角,烧得滚烫:“我不要糖……我要你……”姜玄终于抬头,眼底映着灯火,温柔得不像少年人:“傻丫头,糖是要的,哥哥也是要回来的。”
他走过来,把妹妹的手塞进被窝,又往她手里塞了块温热的石头——那是从火盆里扒出来的,烤得暖暖的。
“睡吧。”
他说,“等你醒来,就不疼了。”
姜梨哭累了,迷迷糊糊睡去。
梦里,她看见哥哥站在很远的地方,周身飘着雪,却有一株桃花在他身后缓缓绽放。
三日后,卯时。
村口停着辆黑漆马车,车辕上刻着千机楼的徽记。
杜执事掀开车帘,看见姜玄背着个小包袱,怀里抱着个熟睡的娃娃。
“不是说好一个人?”
杜执事挑眉。
姜玄把姜梨往上托了托,声音平静:“我妹妹。”
杜执事笑了:“千机楼不收累赘。”
姜玄没动,只是抬眼,眼底那簇火终于烧到了表面:“我也不收反悔。”
杜执事与他对视片刻,忽然侧了侧身:“上车。”
车轮碾过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像某种倒计时。
姜玄坐在车里,把妹妹的头轻轻靠在自己肩上,手里摩挲着那块己经裂开的黑纸。
百会穴里,那缕元息正随着马车的颠簸缓缓流转,所过之处,皮肤下隐隐浮现出细如发丝的银线——像一张网,又像一条尚未苏醒的龙。
车外,风雪再起。
车内,姜玄轻声道:“郡城……我来了。”
同一时刻,郡城千机楼顶层。
苏听雪倚窗而立,指尖把玩着那枚缺角铜币,铜币上黑纸纹路忽明忽暗。
她望着青州方向,轻声笑了笑:“小猎户,可千万别死在半路上啊。”
“毕竟,我押的注……可不止火灵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