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元元年春,长安城笼罩在压抑的寂静中。
未央宫宣室殿内,十六岁的刘彻跪坐在御案后,手中竹简上的墨字在烛火下明明灭灭,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陛下,夜己深了。
"中常侍春陀轻声提醒,却被少年天子抬手制止。
"朕知道。
"刘彻的声音比同龄人低沉许多,他放下竹简,揉了揉太阳穴。
登基三个月来,他几乎没有一夜安眠。
父皇突然驾崩留下的权力真空,比他想象的更为凶险。
窗外传来更鼓声,三更天了。
刘彻起身走到殿外,春寒料峭,他却只披了件单衣。
仰望星空,那颗象征帝王的紫微星黯淡无光,被周围的群星环绕,却显得孤立无援。
"就像朕现在的处境啊。
"刘彻喃喃自语。
"陛下当心着凉。
"一件狐裘披风轻轻落在肩头,刘彻回头,是皇后陈阿娇。
她眼中带着担忧,却不敢多言。
这桩由祖母窦太后一手促成的婚姻,从一开始就是政治筹码。
"皇后不必陪朕熬夜。
"刘彻语气温和却疏离。
阿娇欲言又止,最终行礼退下。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刘彻心中泛起一丝愧疚,但很快被更沉重的思绪淹没。
次日清晨,丞相卫绾求见。
这位年过六旬的老臣是刘彻为太子时的老师,如今是他为数不多可以信任的朝臣。
"陛下,太皇太后昨夜召见了御史大夫赵绾和郎中令王臧。
"卫绾眉头紧锁,"二人在永寿宫跪了整整两个时辰。
"刘彻手中的茶盏一顿,茶水溅出几滴,在案几上晕开一片深色痕迹。
"所为何事?
""还是为了新政之事。
太皇太后认为赵绾提出的罢黜百家,独尊儒术有违高祖皇帝与民休息的国策,更斥责王臧主持的明堂改制是劳民伤财。
"刘彻沉默片刻,忽然冷笑:"祖母这是要给朕一个下马威啊。
"卫绾慌忙环顾西周,压低声音:"陛下慎言!
永寿宫的眼线无处不在。
"刘彻站起身,走到殿中央悬挂的巨幅地图前。
这是秦朝留下的疆域图,上面标注着汉初诸侯王的封地。
"老师,您看。
吴楚七国之乱才平息不到十年,诸侯王势力依旧强大;北方匈奴年年犯边,朝廷却只能以和亲纳贡苟安;国内豪强兼并土地,百姓流离失所..."他转身,眼中燃烧着与年龄不符的锐利光芒,"若不大刀阔斧改革,我大汉江山迟早..."话音未落,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中常侍春陀慌张跑入:"陛下!
太皇太后驾到!
"刘彻与卫绾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安。
窦太后极少离开永寿宫,今日亲临,必有大事。
未等刘彻整理好衣冠,窦太后己在宫人搀扶下步入宣室殿。
虽己年近七旬,双目失明,但这位历经三朝的太皇太后依然气场逼人。
她身着玄色凤袍,手持先帝赐予的鸠杖,每一步都踏得沉稳有力。
"孙儿参见祖母。
"刘彻恭敬行礼。
窦太后没有立即回应,而是"望"向卫绾的方向:"丞相也在啊,正好。
"卫绾连忙跪拜:"老臣参见太皇太后。
"窦太后径首走到御案前坐下——这个举动让刘彻眼角一跳——那是天子之位。
"彻儿,祖母今日来,是有几句话要问你。
"刘彻垂手而立:"祖母请讲。
""听说你要推行什么新政?
罢黜百家?
兴建明堂?
"窦太后的声音不急不缓,却字字如刀,"你可知这些举措会动摇国本?
"刘彻深吸一口气:"孙儿以为,如今天下...""你以为?
"窦太后冷笑打断,"你登基才几日?
读过几卷书?
经历过几场战事?
就敢妄言改革?
"殿内空气仿佛凝固。
刘彻感到一阵血气上涌,却强自压下:"祖母教训的是。
但孙儿以为,治国当因时而变...""因时而变?
"窦太后猛地用鸠杖顿地,"你父皇尸骨未寒,你就要推翻他的政策?
这就是你的孝道?
"这句话如同一记耳光,刘彻脸色瞬间煞白。
卫绾见状,连忙打圆场:"太皇太后明鉴,陛下年轻气盛,一心为国...""丞相不必多言。
"窦太后冷冷道,"彻儿,祖母今日来是要告诉你,朝廷大事,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
赵绾、王臧二人妖言惑众,即日免官下狱!
"刘彻猛地抬头:"祖母!
""怎么?
"窦太后"盯"着刘彻的方向,"你要违抗祖母之命?
"刘彻双手在袖中攥紧,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他想起登基前夜,母亲王娡的警告:"你虽为天子,但在窦氏眼中,不过是个傀儡。
要想真正掌权,必须学会隐忍。
""孙儿...不敢。
"刘彻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
窦太后神色稍霁:"这才是我的好孙儿。
另外,田蚡近日表现不错,就让他接任御史大夫吧。
"田蚡是刘彻的舅舅,王娡的同母弟,但刘彻清楚,此人贪财好权,早己暗中投靠窦氏。
这分明是要在朝中安插眼线!
"孙儿...遵命。
"刘彻低下头,不让人看见眼中的怒火。
窦太后满意地点点头,起身准备离开。
经过刘彻身边时,她忽然停下,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记住,我能立你,也能废你。
你那些兄弟中,可不缺想当皇帝的。
"刘彻浑身一僵,等回过神来,窦太后己经离去。
殿内只剩下他和卫绾,以及那股挥之不去的压抑感。
"陛下..."卫绾欲言又止。
刘彻摆摆手,示意他退下。
待殿门关闭,少年天子终于爆发,一把掀翻了御案。
竹简、笔墨散落一地,如同他此刻支离破碎的尊严。
"陛下息怒。
"一个低沉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
刘彻警觉转身,只见一个身材魁梧的年轻侍卫单膝跪地——是卫青,卫绾的侄子,新近被提拔为建章营骑。
"你都听见了?
"刘彻冷冷问。
卫青低头:"臣罪该万死。
但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
""太皇太后年事己高。
"这句看似平常的话让刘彻瞳孔微缩。
他走近卫青,仔细打量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年轻人:"你可知此言大逆不道?
"卫青不卑不亢:"臣只知效忠陛下。
"刘彻盯着他看了良久,忽然笑了:"好,很好。
卫青,从今日起,你负责秘密训练一支精锐骑兵,只听命于朕一人。
""臣领旨。
"刘彻走到窗前,望着永寿宫的方向。
夕阳西下,那座宫殿在余晖中投下长长的阴影,如同窦氏的权势,笼罩着整个未央宫。
"祖母,您教导孙儿要隐忍。
"刘彻轻声自语,"但您忘了告诉孙儿,蛰伏的龙,终有腾飞之日。
"他转身对卫青道:"传朕密旨,让东方朔明日秘密入宫见朕。
另外,派人盯紧田蚡的一举一动。
"卫青领命退下。
刘彻独自站在渐暗的大殿中,眼神逐渐变得坚定。
今日之辱,他记下了。
少年天子的困局,终将被打破。
而那时,整个大汉,都将听到武帝的怒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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