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痛。
像有无数根烧红的铁钎,从眼眶深处狠狠楔入,搅动着脑髓。
林夜在一阵撕裂般的剧痛中恢复了意识。
首先感知到的,是气味。
浓烈到令人作呕的焦糊味,混杂着一种冰冷的、仿佛铁锈和腐肉混合的腥气,粗暴地灌入他的鼻腔。
紧接着,是触觉。
身下是冰冷而凹凸不平的碎砾,硌得他生疼。
冰冷的颗粒物,夹杂着尚未熄灭的、带着余温的灰烬,正从昏暗的天空不断飘落,沾在他的脸上、唇上,像一场沉默而肮脏的雪。
他艰难地睁开眼。
视线模糊,涣散,花了数息时间才勉强对焦。
然后,他看到了地狱。
焦黑、断裂的房梁如同巨兽的骸骨,胡乱地刺向灰霾的天空。
土墙大多己经坍塌,被一种不祥的、釉质般的漆黑覆盖着,仿佛被巨大的力量瞬间熔化后又凝固。
几处残垣断壁下,隐约可见扭曲破碎的人形轮廓,那是曾经生活于此的人们,此刻己与废墟融为一体。
死寂。
除了风吹过废墟孔洞发出的呜咽,以及灰烬落地的沙沙声,再无任何活物的声响。
这里是哪?
我……是谁?
这两个最简单的问题,却像撞在空荡墙壁上的石子,得不到任何回响。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除了那折磨人的剧痛,没有任何关于过去的信息残留。
没有名字,没有记忆,甚至……没有悲伤。
他只是本能地感到一种巨大的、空洞的恐惧。
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全身每一块肌肉都在尖叫抗议。
他低下头,看到自己身上破烂肮脏的粗布衣裳,多处被撕裂,露出下面擦伤和淤青的皮肤。
他的目光落在自己的右手上。
拳头紧握,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
仿佛那是溺水者抓住的唯一一根稻草,即使在昏迷中,他也未曾松开。
他一点点,极其艰难地掰开自己僵硬的手指。
掌心里,躺着一块被灼烧掉大半的布条。
边缘焦黑卷曲,但残存的部分,还能看清用一种温柔的蓝色丝线,绣着一个字——”夜“。
这是什么?
一个名字?
谁的名字?
他的吗?
冰冷的困惑如同毒蛇,缠绕上他空荡荡的心房。
他试图回想,试图抓住任何一点碎片。
但回应他的,只有头颅深处更猛烈的绞痛,以及那片无边无际、令人窒息的空白。
就在这时——”废物!
还躺着等死吗!
“一个冰冷、暴戾、充满了极端厌弃情绪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他脑海深处炸响。
林夜猛地一颤,惊骇地环顾西周。
废墟依旧,没有任何人。”
感受不到吗?
这令人作呕的‘寒狱’气息!
那杂碎肯定还没走远!
爬起来!
去找力量!
杀了他!
杀光他们!
“声音再次响起,嘶哑而亢奋,带着一种纯粹的、近乎愉悦的毁灭欲。
幻觉?
因为头上的伤?”
……好疼……“几乎就在同时,另一个细微、颤抖、如同风中残烛般的声音轻轻响起,带着无法言说的恐惧和悲恸。”
大家……爹爹……阿娘……都……死了吗?
“这个声音微弱,却像一根针,精准地刺入了林夜那片空洞的情感之地,带来一阵陌生的、尖锐的酸楚。
两个声音。
在他脑子里。
一个要他杀戮,一个在无助哭泣。
巨大的荒诞和恐惧瞬间攫住了他。
他猛地用手捂住耳朵,但这毫无用处。
声音源自他的颅内,清晰得如同耳语。”
闭嘴!
没用的东西!
“冰冷的声音咆哮着。”
……去……溪边……“微弱的声音挣扎着,吐出几个字,便再也无声息,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溪边?
林夜放下手,剧烈地喘息着,冷汗浸透了他破烂的衣衫。
他再次看向这片死亡的废墟,看向手中那块绣着“夜”字的布条。
除了脑海中这两个疯狂的声音,这是他唯一的线索。
他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支撑起疼痛不堪的身体,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脚下,是故乡的灰烬。
虽然他早己不记得它。
空中,飘落着死亡的尘埃。
无声地为他这场茫然的生还,奏响哀歌。
他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只知道,他必须离开这里。
他迈出了第一步,踏碎了地上一段焦黑的枯骨,发出一声清脆的、令人牙酸的断裂声。
他没有回头,深一脚浅一脚地,向着记忆中并不存在的、那条溪流的方向,踉跄走去。
灰色的雪,落在他单薄的肩上,寂静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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