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见by小猫飞刀

婚后第二十年，陈睿山第三次遇到了真爱。风流事被小报传得满天飞。那小姑娘见我，

满脸挑衅。认定自己年轻貌美，懂英文，与陈睿山是时髦的新式爱情。

能轻松将我这旧时代的管家婆赶到看不见的阴暗处。可她不知道，韵事见报当晚，

陈睿山言辞恳切道：她是交际花，做不了姨太太。她不求名分，你拿出两万元，安置好她。

所谓安置，就是找个宅子养起来，做个外室。1宋时微穿着湖蓝色洋装，

揽着陈睿山的胳膊，进祖宅时，满眼都是得意。来者是客，我迎上去招呼。

宋时微见我的目光钉在他两人紧握的手时，礼貌笑道：这是西洋的礼数，夫人没出过国，

怕是不知道，可不要多想。陈睿山淡然扫了我一眼，敲了敲高脚杯，

示意大家有事宣布：宋小姐懂英文，从明日起会做我的翻译秘书。夫人，

去收拾出一间上房给宋小姐住。他这话说得巧妙。明晃晃告诉大家，宋是他的女人，

却没有点破宋的名分，留足了退路。场内寂静一瞬，亲朋好友的目光齐刷刷落在我的身上。

我不气不恼，挥手招呼下人：还不照司令的意思办。毕竟同样的事情发生了三次，

我早已驾轻就熟。陈睿山满意我的柔顺，低头嘱咐他的小姑娘：府内一切夫人做主，

不可顶撞。宋时微心不甘情不愿，目光突然落在我的小脚上，充满探究地上下审视，

似想通般莞尔一笑：好，听你的，静之。那是陈睿山的表字，她语调又轻又柔，

叫得婉转又暧昧。可没人在意她那幼稚的挑衅，宴会开席，我作为陈家长媳，要管理下人，

要去拜谢本家长辈，也要去招待下属夫人。老夫人对我难得亲热，满嘴夸着我能干，大气

；陈家长辈拉着我，要敬我的酒，一口一个睿山最重家庭

；本家夫人低声劝告：男人都一个样，到底没进家门，没有名分。千万别闹，闹起来，

反而给了外面人机会。明明是陈睿山惹下的风流债，一个个都要我替他担。我太阳穴发紧，

借口换装，去花厅想透透气。刚走到门口，

就听到里面传来女子的娇笑与陈睿山柔声安慰的声音：她只是我父母娶来的管家婆，

我与她毫无感情。宋时微娇滴滴地嗔怪：她为你生儿育女多年，你真是无情……

2管家婆？多年夫妻，就算再淡然，也被这三个字扎得窒息一瞬。砰！

大门被我一把推开时，宋时微正倚在陈睿山怀里。小姑娘还懂得害羞，面色通红，

挣扎着想起来。她暗中观察我的脸色，看我是否听到刚才的诛心之语。

陈睿山却反手将人揽得更紧。他看向我，没有不安，没有内疚，反而平静笑问：夫人有事？

宋秘书，先下去。宋时微见我没说什么，红着脸慌慌张张逃出去。

屋内只留下我与陈睿山。他刚才喝了酒，懒洋洋躺在沙发上，

良久方才嬉皮笑脸解释：哄小姑娘的话罢了，你何必当真？我不语，

他却暧昧地从兜里掏出一个红丝绒盒子，摸出一对耳坠子替我戴上：北面的高货，

剿匪时得的，听说是当初王爷府的东西，小姑娘怎么闹，我都没给，你戴着正合适。

陈睿山，等局势稳定了，星随行军回来，咱们登报离婚吧。

陈睿山不可置信地看了我一眼，笑出了声：最近真是出息了！

又是谁家姨太太教你的这些后宅手段。他将头靠在我身上，被我推开也不恼，

似笑非笑地盯着我：顾令仪，我真不明白了。你之前挺大度的，不论是十年前那个女戏子，

或是四年前的小明星，你都忍了下来。如今，到了宋氏这里，你就这般不依不饶。

我今天跟你交个底，军中事多，我只想找个能喝酒聊天的地方，也只是追个时髦。

你能不能叫我安生几日……陈睿山，她都不到二十。所以呢？你觉得她年轻漂亮，

怕了？他神情严肃了几分，似是安抚低声哄道：你是正室，是我长子的母亲，

你为我爹守过孝，星随在军中历练得很好。你放宽心，不用跟我爹那些姨太太学，

若你按照我说的，松口安置了她，我也不会今日带进来。她跟咱们女儿差不多大！

砰！一套茶具在我脚边被甩个粉碎，陈睿山敛住笑意，压低声音，

语气带了三分怒火：咱们的事，能不能不扯上孩子！他目光越来越冷，拿起外套，

对门外的副官耳语几句，半是警告半是威胁：事情，我办了，结果，就是这个结果！

后面的，你看着办！至于离婚……他眼睛扫过我那双小脚：顾家的钱财全是你大哥的，

你的吃穿用度全靠我。你站都站不稳，离了我，养得活自己吗！别闹了。

……我揉了揉太阳穴，正想着要编个什么理由，解释陈睿山即将缺席的晚宴。

我十六岁的女儿陈星瑜穿着红色蕾丝小洋裙，风风火火闯进来：妈，

爸的副官德叔叔为什么在收拾爸的东西？又要打仗了吗？我打起精神，露出毫无破绽的笑，

摇头。陈星瑜夸张地摸了摸胸口，笑盈盈扎进我怀里：那就好，我以为哥又要出征了，

怪吓人的。妈，我爸不知道怎么了，刚才板着脸对我问东问西的，问我平常跟什么人玩，

差点派他的侍卫长日后盯着我！看来我刚才的话真的戳中了陈睿山的心窝子。

陈星瑜撇撇嘴，满脸天真，从兜里掏出张银票跟我炫耀。我不耐烦要走，爸大手一挥，

给了我五百银票，叫我之后用钱，就去找德叔叔要！是不是见鬼了！妈……你这耳坠子不错，

给我戴戴。我侧身甩开星瑜的手，将那红宝石耳坠子拿下来，招手唤下人进来：别摸，

脏！来人，以我的名义，把这耳坠子给赵秘书送去。陈星瑜听这话，低下头，若有所思，

没了笑意。而我起身去书房，拿出了抽屉里的一叠文件。早在登报之前，

我就知道宋时微与陈睿山的关系。陈睿山不知道，

他所瞧不起的小脚夫人早靠自己成了华国大学国文系第一位女教授。而宋时微，

她本该是我的学生，却为爱情退了学。既然小姑娘年纪小，瞧不清，我就帮她看清楚。

这是我这个老师，教她的第一课：将自己的人生托付给一个男人，能摔得有多惨。

3在她这么大的时候，我也有过幻想。毕竟我从小就知道我的丈夫将是个顶天立地的大人物。

我爹是城里的首富，可他一生最划算的买卖却是资助过一个土匪头子，

并挟恩图报逼人家定了门亲事。后来，那个土匪头子成了雄霸一方的军阀。

他的儿子赫赫有名的留洋少爷陈睿山，就这么被迫娶了小脚的我。新婚之夜，

他心底藏着怨气，对着我的盖头长吁短叹：你命实在不好，当我的老婆可不容易，

我爹纳了足足六房姨太太，你一进门，头上就有七个婆婆，数不清的官司。

我一把掀开自己的盖头：那你也会跟咱爸一样？烛火下，他红了脸，愣了神。良久，

凑过来，满脸坏笑：我可没他那个精气神，能摆弄得了一半就知足了。我恼了，

他却捧起我的脸，认真盯着我：你放心。我妈被小妈们折腾了半辈子，

我可舍不得这样对你。后来，他果真践行了诺言，有过三段恋情，在宋时微前，

从没带回家。他的第一段恋情是我们结婚的第十年。那时候的陈睿山刚升了职，去外地任职，

手下几千个弟兄，战无不胜，春风得意。大小报纸都赞他是英雄小将军。他飘了，

遇到了个女戏子。他们聊戏曲，聊人生，聊哲学，爱得天雷勾地火，爱得轰轰烈烈。

为了庆祝她登台成功，陈睿山开豪车在街头巷尾洒下无数玫瑰花瓣。那一年，

我们的长子陈星随九岁，星瑜只有六岁。而我肚子里还怀了他的第三个孩子。消息传来，

陈老爷子大怒，打了几个电话，命他速速回家。可他充耳不闻。他甚至传话来，

说我是他爹认定的儿媳妇，却不是他的媳妇儿。与我的旧式婚姻，纯属被逼无奈。我懵了，

结婚十年，我自认为做好了一切本分，生儿育女，孝顺公婆，无一日懈怠。

我去找老夫人哭诉，对方只冷冷训斥我：都说夫妻一体，若你能管住静之，

他也不至于在老爷面前丢脸。我去求我大哥出面，

大嫂为难地劝我：咱们顾家得了你公公的接济，听嫂子话，男人哪有不偷腥的。妹子，

你就是太守着规矩了，再妩媚些，勾人些，一切会好的。最后，老爷子将我叫去书房，

对我道：令仪丫头，你跑一趟，去把陈睿山那个混蛋小子逮回来，叫他跟那个女的断了。

若正经人家，左右是个姨太太，带回来养着。偏是个戏子！如今大小报纸满天飞，

丢他老子的脸！我换上最时新的洋装，盖住小脚，上了火车。火车坐了一天一夜，

我也吐了一天一夜。下车后，陈睿山没来接我。副官满眼歉意：嫂夫人，长官在忙。

带我去他那个家，我要见他。……一路上，我逼着自己冷静。我想起老姨太太们教我，

如何以进为退装可怜。如何仗着孩子，讨得他的喜欢与怜爱。

可当那女人如招待客人般将我迎进去，当着我的面对陈睿山印上轻轻一吻。那一刻，

我失控了！我狠狠砸了屋内所有东西。那女人尖叫着想阻止，却被陈睿山一把拉住，

护在身后。他神色淡漠得像是在看一个陌生的疯子：别怕。叫她砸，你男人我买得起。

下一瞬，鲜血从我腿间流下。……我赢了，代价是失去了我的第三个孩子。

听说老爷子亲自坐火车来了，狠狠打了陈睿山一顿，停了他的职位。

那个女人被老夫人打发的那日，陈睿山坐到我的病床前：这事，是我欠你的。

你大哥得了新的官职。老爷子给星随存了八万教育经费。你还要什么，尽管提。

我要你名下的银楼转到星瑜名下。那是很大一笔钱。他沉默地盯着我，半晌默默点头。

真好，有了这笔钱。将来，我的女儿应该不会落得跟我一样的下场。后来，

我们貌合神离了两年。他一次负伤，我彻夜不眠地照顾他，他对我又热络了起来。

我想我们这样相敬如宾地过一辈子，也不错。直到四年前。

他又一次遇到了真爱……那是一个刚出道的电影小明星，妩媚娇俏，叫人移不开眼。

他们相遇在一场酒会。那时老爷子已死，陈睿山独掌大权，无任何人能制约他。那年，

星随十五岁，星瑜十二岁。我与陈睿山都过了情情爱爱的年纪。

他跟小明星私下闹得轰轰烈烈，明面却没有掀起一点水花。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对一切闭口不谈，做好一个正室的体面。我们都尽力演着一场戏。一日，他找我要一笔钱，

说是补贴下属，实则是给那女人的分手费。我以为是他厌了。

直到星瑜兴冲冲倚在我怀里撒娇：妈，你猜那女人为什么被我爸讨厌了！是我私下去找她，

跟她打成一片，忽悠她去讨好我哥，帮她说话，好进门做个姨太太。

谁不知道我爸最重长子，她前脚去我哥的学校，后脚就被我爸甩了。妈！你别这么看我。

我将来也会遇到这种事情，提前演习一下而已。那一刻，

我知道自己只有一条路：自己养活自己，跟陈睿山离婚。为此，我用了整整四年，

才拿下国文教授这个职位。没想到在我们漫长婚姻的终点，

还能捞上来宋时微这困进爱河的落水鬼。4耳坠子送到后，听下人说宋时微哭天抹泪，

跟陈睿山大哭大闹一场。当场搬离了陈府，逼着陈睿山二选一。陈睿山正恼我提离婚之事，

想给我厉害，直接搬去其他别墅跟她住。而后一连几日，

副官都会在清晨往我书房里放一份小报。

或是陈司令与新女友惬意游湖；或是两人街头拥吻；更或是新女友陪司令出席晚宴，

陈家大奶奶将易主……对这种小孩伎俩，我都照单全收，不予理会。副官每次来，

都欲言又止。直到第十日，他实在忍不住，开口劝道：嫂夫人！我跟了静之一同长大，

最了解他的脾气秉性。当年那次出格事儿后，静之心里没有那个女人比得上嫂夫人了。

最近如此，无非想叫你低头，哄哄他。你夫人是不是快生了？我新得了燕窝，你带回去，

给她补补身子。嫂夫人……这怎么好意思！一笔写不出两个陈字，

你是睿山的表兄弟，陪他出生入死，顾国的同时也该顾家。等孩子生了，请我去坐一坐。

副官看出我故意扯开话题，语气无奈：嫂夫人，就算不为了静之，您也要为大少爷想想。

大少爷在前方打仗，目前局势不稳，司令的花边新闻却一日多过一日，这对大局不利……

我无聊地翻看手里的小报，头版头条的照片却叫我心头一惊：新女友惨遭陈家奶奶出手料理。

配图是宋时微一身污泥，落荒而逃的照片。而照片一角，

露出了一双无比熟悉的鞋子——是我女儿星瑜的。那孩子为了我，做了错事。我轻轻叹气，

没再理会副官苦口婆心的劝说，起身去星瑜的卧室。她正在火急火燎地挑选衣服，

盘头发：妈，有事快说！我定了跟同学看电影。妈，你看这个裙子，能搭这个珍珠耳环吗？

我将小报轻轻放在她的化妆桌上：你干的？她目光扫到小报的照片，

语气不由带上三分心虚：我就是看那小报，见不得她欺负你……妈，她也没什么大事。

星瑜。我拿起梳子，将她头发散开，镜子中的少女才十来岁，

眼底却有一丝郁气：那件事，宋时微是有错，错在太年轻，走错了路，看错了人。

而你爸才是问题的源头。星瑜满脸不服：所以你叫我怨爸？对，你该怨你爸，

更该怨我。她听到我的后半句，怕伤了我，忙解释：这都是爸花心，妈，

你别听奶奶瞎说什么『管不住男人，是你无能』。依照她这话，我爷爷六个姨太太，

她不是天下最无能之人！你跟你哥都是我的孩子，接受一样的教育。你却因为担心我，

从小到大承受了太多。对不起，这都是我这个做母亲的不称职。我为她盘好最时兴的发型，

将自己的大学聘书与离婚诉讼书递到她手里：星瑜，我的女儿。我有能力保护自己。别怕。

你能放心地去追求你的新世界了。漂漂亮亮地去吧！我轻轻退出她的房间，

关上大门的那一刻，屋内传出了少女低声的抽泣。副官，帮我备车。我去找陈睿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