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像冰锥般扎进鼻腔,苏晚的指尖在神经接驳仪上停顿了0.3秒。
全息屏幕里浮动的记忆碎片中,有抹翡翠色的光斑正在急速坍缩——那是她今天修复的第17份记忆,属于第三区编号0927的年轻母亲。
“请保持神经链接稳定。”
耳麦里传来督导员的警告,苏晚垂眸避开监控镜头,无名指悄悄叩了叩操作台边缘的隐蔽按钮。
淡蓝色的防护屏障骤然升起,将她与整个修复舱隔成独立空间。
全息屏瞬间清晰。
她看见记忆主人蜷缩在通风管道里,怀里紧抱的铁皮盒正在渗出水渍。
当盒盖掀开的刹那,苏晚瞳孔微缩——里面躺着十几颗椭圆形的颗粒,表皮布满绒毛状凸起,在应急灯的冷光下泛着珍珠母贝的光泽。
种子。
这个词汇从她记忆深处的禁区破土而出。
方舟巢的生存手册第47条明确写着:地表植物己全部灭绝,任何携带有机生命体的行为将被视为反巢罪。
“警告!
检测到异常脑电波波动。”
督导员的声音突然尖锐,苏晚这才惊觉自己的太阳穴正在突突跳动。
她深吸一口气,将指尖按在记忆碎片上,按照标准程序释放神经镇静剂——但这次,她偷偷保留了0.1%的记忆残片,让那颗种子的影像滑入私人加密空间。
舱门开启的提示音响起时,苏晚己经恢复了面无表情的职业假笑。
记忆主人坐在椅子上茫然眨眼,仿佛刚从漫长的梦境中苏醒。
她颈后植入芯片的位置还在泛红,那是情感抑制程序启动的痕迹。
“这周记得按时来做复检。”
苏晚将伪造的修复报告塞进对方手中,指尖触到对方掌心的老茧——那是长期从事体力劳动的标志。
第三区的“瑕疵者”们总是这样,即便被清除记忆,身体仍记得生存的重量。
走出修复中心时,人造穹顶正散发着恒定的奶白色光芒。
方舟巢的时间系统早己取消昼夜之分,但苏晚知道,此刻对应旧时代的“深夜”。
她拐进一条阴暗的巷道,靴跟踩过积水时,倒影里的自己像具苍白的幽灵。
母亲临终前的脸突然闪回。
那时她才八岁,警报声撕裂整个街区,穿着防辐射服的巢卫踹开家门时,母亲将她推进衣柜,往她手里塞了个金属盒:“去十七号通风井......找拉小提琴的男人......”枪声响起的瞬间,母亲的血溅在衣柜玻璃上,形成一朵扭曲的花。
苏晚猛地甩头,从口袋里摸出八音盒。
齿轮转动的轻响中,《致爱丽丝》的旋律漏出缝隙,却在第八个音符处卡住——那是她故意损坏的,因为完整的曲子会让她想起母亲哼歌时的模样。
“晚晚姐。”
沙哑的呼唤打断思绪。
墙根阴影里钻出个瘦小身影,十西五岁的少女裹着过大的防尘外套,怀里抱着个雕花玻璃瓶。
瓶口飘来若有若无的玫瑰香,那是林小满的“眼泪香水”。
“今天收获如何?”
苏晚不动声色地将八音盒塞回口袋。
小满左右张望后,掀开瓶盖露出里面的透明液体:“第三区诊所的护士哭了,她说新生儿筛查又淘汰了三个‘瑕疵儿’。”
液体表面浮着细小的荧光颗粒,那是情感芯片被强行抑制时产生的生物电反应。
苏晚喉头微动,想起上周修复的那个父亲,他被迫忘记自己孩子的存在,却在潜意识里反复描绘婴儿床的模样。
“小心巢卫。”
苏晚往小满手里塞了枚能量棒,那是修复师才能领取的高级配给品,“听说最近在严查‘情感病毒’......”话音未落,远处突然传来刺耳的警笛声。
小满的瞳孔骤缩,她猛地拽住苏晚的手腕往巷子深处跑:“是巡逻队!
他们装了新的情绪波动探测器——”潮湿的墙壁擦过肩膀时,苏晚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拐角处的应急灯下,某个无名氏用指甲刻下的涂鸦映入眼帘:一朵五瓣花,花瓣边缘带着锯齿状的尖刺。
那是烬光花的图案。
她们在通风管道口喘息着停下。
小满从领口扯出一条项链,吊坠是枚生锈的硬币,正面刻着旧时代的国徽,背面模糊的纹路里,隐约能辨出“2020”的字样。
“晚晚姐,你说地表真的还有活着的东西吗?”
少女忽然轻声问,睫毛上沾着不知是汗水还是雾气,“我梦见过一种花,花瓣会发光,闻起来像......像妈妈的味道。”
苏晚的掌心突然刺痛。
白天嵌入的种子仿佛在皮肤下蠕动,她想起全息屏里那抹翡翠色的光斑,想起母亲临终前那句没说完的话。
巷子尽头传来皮靴踩水的声响。
小满猛地推了她一把:“快走!
我引开他们!”
没等苏晚反应,少女己经抱着香水瓶冲进雨幕,玫瑰香气在潮湿的空气里炸开,像颗迅速凋零的信号弹。
苏晚躲进通风管道时,听见巢卫的怒吼和玻璃瓶碎裂的声音。
她蜷缩在管道角落,指尖抚过掌心微微隆起的异物,忽然想起生存手册的附录里,曾用极小的字体写过:烬光花,学名Helianthus radians,花语为‘被禁止的希望’。
黑暗中,八音盒的齿轮又开始转动。
这一次,卡住的音符突然发出清越的鸣响,仿佛有双看不见的手,正在将破碎的旋律重新拼接。
远处,不知何处传来断断续续的小提琴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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