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午后,黑云压顶,狂风扫过宽阔的虎踞大街,聚起一堆树叶打着旋儿,眼看一场大雨将至。
沈印站在街边,望着对面的高门大户,石质门匾正中,简简单单的“林宅”二字,苍劲有力。
不一会儿,雨滴乓乓砸向地面,空气中弥漫起呛人的尘土味。
沈印呼一声:“快跑!”
就发足狂奔向对街的林宅檐下。
背着木箱的老仆闻言紧随其后,衣角翻飞,却比沈印先到。
“哐哐哐”,老仆率先敲门,沈印开口:“路过避雨,避雨!
请开门......” 除了风声雨声,门内没有一点儿动静。
老仆卸下背上的箱子放到地上,侧身遮住飘来的雨丝,抬头扫了几眼黯淡的门楣:“爷,确定这家还有人在?”
门口蹲着的石狮一身斑驳,爪前的小狮子头都不见了。
即使住着人,想必也是落魄潦倒,只剩个空壳子了。
“在!
不在还能跑哪儿去?”
沈印自己动手,又哐哐地砸门。
雨下得更急,俩人单衣渐渐被斜飞的雨丝浸透。
沈印嘴硬,心里却也没什么底了,西年前的林家虽也门庭寥落,但也不至于像今日这般破败呀,不会连个守门的人都没有吧?
正犹疑,只见一辆黑色马车冲破雨帘,一路飞驰而来。
马蹄起落间,雨水飞溅。
一旁的侧门应声从里面打开,出来两个撑着黑伞的小厮,疾步迎向堪堪驻停的马车跟前。
车帘掀开瞬间,两把雨伞就交叠着伸向前,一名玄衣长身少年稳步下车,隐入伞后,就被簇拥着快步走向侧门。
沈印手搭凉棚,小跑着追过去:“小公子,小公子,借个地儿,避避雨!”
一行人脚步翻飞不停,充耳不闻,闪进了门内。
小厮转身就要关门。
沈印眼疾手快,一手抵住门,一边解释:“故人!
是故人!”
关门的力道弱了几分。
伞下少年闻声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
“我林家多年门可罗雀,无客上门。
哪里来的故人?”
粗嘎嗓音中夹杂一丝清澈冰冷,是少年人发育期的尴尬音色。
沈印用力撑大门缝朝里张望,对上伞下少年一双寒潭似的眼睛。
沈印一愣,问道:“你是……林守中什么人?”
被堵在门外,任雨水冲刷,实在有些狼狈,沈印的语气就不太温和。
“询问家父,是有何事?”
少年身量挺拔,眉眼却俊秀稚嫩,也就十来岁的年纪。
他问完却不待沈印回应,就示意左右小厮关门:“家父今日不在,请择日再来。”
沈印被雨砸的烦躁,又结结实实吃了个闭门羹,不由气恼地对着关紧的门缝叫道:“林守中只得一个女儿,算来只有七八岁,哪来你这么大的儿子?
你莫不是个假冒的?”
身后老仆翻了个白眼,扯了扯他衣袖,想制止他再出声。
自己找上了人家的门,却说主人是假的,再嚷嚷几句,怕就不是被拒在门外淋场雨这么简单了。
沈印还不死心,愤愤地朝门踢了一脚:“小蒲,小蒲,我找小蒲!”
转头看老仆正半弯着身子,给木箱挡雨。
沈印叹了口气,也围挡了上去,哎,能挡一些是一些吧。
他转而又指着箱子愤愤:“你瞧瞧,你的这些个不孝子孙!”
正抱怨着,门吱呀一声又打开了,门内小厮探出个头来说:“请进!”
哪句话起了作用?
沈印来不及多想,和老仆赶紧抱起箱子钻进门,避进连廊,抹了一把满头脸的雨水,又检查木箱有没有进水,忙乱一通后,被引进厢房。
小厮出去,随手就带上了门。
这一身湿漉漉的,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二人互相呆看了看。
正无奈间 ,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男人,托着茶盏推门而入,客客气气道:“在下林府管家,姓陈。
敢问二位找我家老爷,所为何事?”
“是故人,确有大事!”
沈印也不兜圈子了,“但眼下还有一件要紧事,”他捻起身上湿衣抖了两下,“能不能请陈管家找两身干爽的衣衫,给我俩替换下再说话?”
陈管家不经意瞟了眼二人唯一的行囊,地上那个没被淋着的木箱,连忙微笑称是,转身出去,反手又关上了门。
“嘎达”一声。
“好像被锁了。”
老仆找凳子坐下,布满岁月痕迹的脸上带了丝幽怨。
沈印倒了杯茶水,鼻端嗅了嗅,然后抬头一饮而尽,长长舒了口气。
不管怎样,总算是到了,这一路跋山涉水的,总算没辜负所托。
反身锁门的陈管家,手里提溜着钥匙,沿着长廊,慢慢走向立在不远处的黑衣少年。
“是走方郎中,虎撑别在腰间。”
少年沉稳,一脸谨慎:“外头没人知道小蒲。
他叫出小蒲名字,还口称故人,定有来路。
康叔,你对此人可有印象?”
他来家里两年,小蒲来的更早些,或许确实是他不知道的故人。
陈康摇摇头,林家多少年没和游医打过交道。
那个游医还好,小动作多了些,嘴巴利索了些。
不声不响的老仆,却是个沉稳的练家子。
身后小厮插嘴道:“管他什么人,包管让他有进无出!”
陈康瞥了他一眼,沉吟半晌,道:“不可!”
廊外昏天暗地,疾风骤雨吹的树木左摇右摆,一时半晌不得消停的样子。
陈康没来由的一阵心慌:“风平,你去内院守着。
再......跟小久说一声。”
又吩咐小厮,“你去接老爷回来。
注意安全!”
小厮转身消失在风雨中。
风平沿着垂满紫藤的长廊,快步走向后院。
跨过月洞门,视野突然开朗。
与门前的寥落不同,林府后院别有洞天。
一池心型小湖铺满荷叶,淡粉菡萏随风摇曳,湖心一座小亭,亭中有三俩身影,在风雨中若隐若现。
风平加紧脚步,走上湖心小亭。
小亭正中,只摆着一副躺椅,一个瘦瘦小小的女孩静卧其上,另有一名八九岁年纪的女孩双手托着下巴,蹲在椅旁。
俩人一起呆呆的望着雨打翠荷。
一旁侍立的嬷嬷见风平到来,努努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赶紧侧身让风平上前。
“小久,”风平蹲下,语音柔和,“风大雨大,怎么躺在这里?”
椅上少女转过头,巴掌大的脸瘦削异常,一双幽黑眼瞳朦胧,定了一瞬,才闪出点晶彩来,仿佛刚从异世界回转。
“哥你回来了。”
少女小久声音细弱无力,从沙罗薄被下伸出一只小手,风平轻轻握住。
一旁蹲着的少女也回过神,粉润的脸蛋,一双美目灵动生辉,和椅上女孩形成极大反差,她声如银铃:“公子,你可回来啦!
嬷嬷说,等你回来她就做莲子羹!!”
她俏皮地伸出根食指,“今年第一批莲蓬!”
身后嬷嬷笑嗔她:“你就知道吃!”
又趁机柔声哄劝椅上的人,“小姐,咱回吧,湖边雨大,湿气也重呢!”
椅上少女轻轻嗯了一声,风平伸手抱起她。
嬷嬷暗暗松了口气,她劝了几次,小祖宗非要在这大雨中赏荷,全然不顾这暑天的热气湿气,万一再着点凉,哎哟,不敢想......她撑起伞,遮着小祖宗,虽然长廊首通院内,淋不着雨,但挡点风也成。
风平脚下不停,语气貌似漫不经心,问道:“小蒲,你可认识什么走方郎中?”
“她都没出过门,哪里认识什么......”嬷嬷话没说完,身后的小蒲一脸诧异凑上前:“公子,你怎么知道的?”
风平停住脚步,转向小蒲,“真认识?
什么时间什么地方结识的?”
小久也抬起了头,看着小蒲。
小蒲神色一慌:“......说来话长。
在我进府之前,跟娘亲在外头流浪。
有一回娘亲生了场病,她说好不了了,就领着我要...要投水,”小蒲顿了顿,“碰巧有个郎中经过,骂了我娘一通,还给我娘诊病。”
小蒲认真道:“小久,我跟你保证,这些事老爷都知道,我一进府就全告诉了老爷!”
小久轻点了点头:“我知道。
爹跟我提过,他要你忘记从前,对谁都别提起。”
小蒲连连点头。
但突然的旧事重提,还是给活泼泼的少女带来了一丝黯淡。
小久伸手拍了拍她,以示安抚。
风平眼神缓和下来,语气也放软:“前院来了个郎中,说与你是旧相识。”
外头有康叔招呼,风平说完就起步欲走,冷不丁又被小蒲一把拉住。
“公子,真的有郎中找我?”
“瘦瘦的,这么高,”小蒲伸手跟风平肩膀比划了一下,“背着药箱?”
风平点点头。
小蒲一脸惊喜,拔腿就往外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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