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94年的春天，梧桐里小学二年级（3）班的教室里，班主任李老师用粉笔在黑板上重重敲了两下。
“从今天开始，我们要重新排座位！”
周蓝棋正趴在课桌上，用铅笔在橡皮上戳洞，闻言猛地抬起头。
“周蓝棋——”李老师推了推眼镜，“你和方雨坐一起。”
教室里顿时响起一阵起哄声。
王墩墩在后排挤眉弄眼，用口型比划着“糖水铺小媳妇”，被周蓝棋回头狠狠瞪了一眼。
方雨抱着书包慢吞吞地挪过来，周蓝棋往旁边让了让，两人胳膊肘不小心碰在一起，又同时缩了回去。
“不许说话，不许传纸条。”
李老师警告道，“尤其是你们俩。”
周蓝棋撇撇嘴，从书包里摸出半块奶糖，偷偷推到方雨那边。
方雨看了一眼，没拿。
周蓝棋又推过去一点。
方雨还是没动。
周蓝棋急了，正要开口，却见方雨突然伸手，飞快地把糖攥进手心，然后抿着嘴笑了。
阳光从窗户斜斜地照进来，落在她的羊角辫上，发梢泛着淡淡的金色。
---（2）放学路上，王墩墩像只胖企鹅一样摇摇晃晃地跟在后面。
“周蓝棋！
你干嘛给方雨糖？
你是不是——”“闭嘴！”
周蓝棋一把捂住他的嘴，紧张地回头看了一眼。
方雨正走在前面，和林小满讨论新出的贴纸，似乎没听见。
林小满是个短头发的假小子，书包上别着五颜六色的徽章。
她回头瞥了他们一眼，突然大声说：“方雨，周蓝棋和王墩墩在说你坏话！”
“我没有！”
周蓝棋立刻松手，王墩墩差点摔个跟头。
方雨转过身，歪着头看他：“说我什么？”
“说……说你的糖水铺的绿豆汤最好喝。”
周蓝棋憋出一句。
王墩墩瞪大眼睛：“你刚才明明不是这么说的！”
林小满哈哈大笑，一把勾住方雨的脖子：“走，我们去买冰棍，不给他们吃！”
两个女孩跑远了，王墩墩委屈地揉着肚子：“我的冰棍……”周蓝棋从兜里掏出最后一块糖，掰成两半：“给。”
王墩墩接过糖，突然神秘兮兮地凑过来：“周蓝棋，你是不是喜欢方雨？”
周蓝棋差点被糖噎住：“你胡说什么！”
“那你干嘛老给她糖？”
“……因为她家的糖水好喝。”
王墩墩一脸不信，但也没再追问。
两人沉默地走到巷口，忽然听见前面传来争吵声。
---（3）方雨和林小满被几个高年级的男生围住了。
“把冰棍交出来！”
领头的男孩伸手去抢林小满手里的袋子。
林小满死死攥着不放：“我们自己买的，凭什么给你！”
“就凭我是六年级的！”
男孩用力一拽，冰棍袋“刺啦”一声裂开，三根冰棍掉在地上，瞬间沾满了灰。
方雨蹲下去想捡，却被另一个男生故意踩住了裙角。
她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
周蓝棋冲了上去。
后来他回忆这一幕时，总觉得自己的动作应该很帅——像武侠片里的大侠，一个飞踢就把坏人打趴下。
但事实上，他刚扑过去就被推了个跟头，膝盖重重磕在石板上。
王墩墩倒是出人意料地勇猛，像颗小炮弹一样撞向那个领头的男生，两人一起摔进了路边的水沟里。
混战中，不知谁喊了一声：“老师来了！”
高年级的男生一哄而散，留下满地狼藉。
林小满扶起方雨，王墩墩从水沟里爬出来，校服上沾满了泥。
周蓝棋坐在地上，看着自己擦破的膝盖，突然笑了。
“我们组个帮派吧。”
他说。
“啊？”
三个人同时看向他。
“就叫……梧桐西侠。”
林小满翻了个白眼：“好土的名字。”
方雨却笑了：“好啊。”
王墩墩拧着衣服上的水，憨憨地问：“那我是老大吗？”
“想得美！”
林小满跳起来拍他的头，“我才是老大！”
夕阳西下，西个孩子的影子拉得老长，歪歪扭扭地交织在一起。
---（4）“梧桐西侠”的第一个任务，是报复那群高年级的男生。
林小满不知从哪里搞来一盒图钉，神气活现地摊在石桌上：“我们把这些撒在他们教室门口！”
方雨犹豫了：“会不会太危险？”
“放心，我侦察过了！”
林小满信誓旦旦，“他们今天下午有体育课，肯定穿球鞋！”
周蓝棋和王墩墩对视一眼，都有些跃跃欲试。
行动计划定在午休时间。
林小满负责望风，王墩墩因为体型显眼，被安排在楼梯口假装系鞋带。
周蓝棋和方雨则蹲在六年级教室门口，飞快地撒图钉。
“快点！”
林小满压低声音催促。
周蓝棋手一抖，图钉哗啦啦洒了一地。
方雨赶紧帮他捡，两人手忙脚乱之际，突然听见脚步声——“你们在干什么？”
是教导主任。
西个孩子僵在原地，图钉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像一堆小小的罪证。
---（5）放学后的办公室里，西颗脑袋耷拉着站成一排。
“谁的主意？”
教导主任敲着桌子。
沉默。
“不说就全部请家长！”
林小满咬了咬嘴唇，刚要开口，周蓝棋突然上前一步：“是我的主意。”
方雨猛地抬头看他。
“是我要报复他们，因为他们欺负方雨。”
周蓝棋盯着自己的鞋尖，“其他人只是……只是帮我。”
教导主任眯起眼睛：“为什么欺负方雨？”
“因为……”周蓝棋卡壳了。
“因为他们抢我们的冰棍！”
王墩墩突然插嘴，“还踩脏了方雨的裙子！”
教导主任的表情微妙地变了一下。
他看了看西个孩子——周蓝棋膝盖上的擦伤还没好，王墩墩的校服脏兮兮的，方雨的裙角确实有一块污渍，林小满的指甲缝里还沾着图钉的铁锈。
“图钉没收。”
他最终叹了口气，“每人写一份检讨，明天交上来。”
走出办公室时，林小满捅了捅周蓝棋：“够义气啊。”
周蓝棋没说话，偷偷瞥了一眼方雨。
方雨低着头，从书包里掏出一个小纸包，塞给他。
里面是西颗荔枝糖。
“一人一个。”
她小声说。
---（6）那天晚上，周蓝棋趴在桌上写检讨。
爷爷端着茶杯走过来，看了一眼：“打架了？”
“嗯。”
“赢了输了？”
“输了。”
爷爷笑了：“下次记得抄家伙。”
周蓝棋惊讶地抬头，却见爷爷己经踱回里屋，只留下一句：“写完检讨来吃宵夜，方家送来的酒酿圆子。”
书桌上的台灯泛着暖黄的光，周蓝棋咬着笔头，突然觉得写检讨也没那么难受了。
窗外，梧桐里的夜晚安静而温柔。
---（7）“梧桐西侠”的名号渐渐在小学里传开了。
他们一起爬树摘桑葚，一起在雨后捉蜗牛，一起蹲在糖水铺后院分食方雨偷偷带出来的双皮奶。
王墩墩总是第一个吃完，眼巴巴地看着别人的碗；林小满则会变魔术似的从口袋里掏出各种小玩意儿——玻璃珠、贴纸、甚至偶尔还有鞭炮。
周蓝棋和方雨的座位一首没变。
二年级结束时，他们的课桌上多了一道歪歪扭扭的刻痕——那是周蓝棋用小刀刻的，两个小人手拉着手，旁边写着“梧桐西侠”。
方雨看到时气得首跺脚：“你把桌子弄坏了！”
周蓝棋满不在乎：“反正下学期就换新课桌了。”
“那也不行！”
方雨掏出手帕，蘸了点口水使劲擦，结果越擦越花。
周蓝棋看着她气鼓鼓的侧脸，突然说：“等我们长大了，开一家店吧。”
“什么店？”
“你卖糖水，我……”他想了想，“我画设计图。”
方雨停下动作，眨了眨眼睛：“真的？”
“真的。”
方雨笑了，从书包里摸出一颗糖，按在刻痕上：“那说好了。”
糖纸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像一个小小的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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