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粹宫偏殿的日子,因皇上的格外关注和明旨晋封,表面看来确是风光旖旎,暖意融融。
内务府送来的份例不敢再有丝毫怠慢,炭是新烧的银骨炭,无烟耐烧;绸缎是时新的杭绸苏绣,光鲜亮丽;就连每日的膳食,也精致丰盛了许多,再不见落霞苑时期的清汤寡水。
瑾嫔苏婉清的身体在精心调养下渐渐恢复,脸上也有了血色。
她本就是极美的,如今褪去了往日的愁苦和苍白,更显得清丽脱俗,宛如经历风雨后悄然绽放的空谷幽兰。
但她眉宇间,总萦绕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忧色。
帝王的恩宠如同镜花水月,她经历过一次从云端跌落,深知这宫里的风波险恶,如今晧儿被推至风口浪尖,她如何能不忧心?
她大部分时间都守在儿子身边,亲自哺乳,哼唱着轻柔的江南小调,目光几乎一刻也舍不得离开那张粉雕玉琢的小脸。
唯有抱着儿子,感受着那柔软温暖的小身体和均匀的呼吸,她忐忑的心才能获得片刻安宁。
娘亲又担心了。
都说啦,有我在,没事的!
你看这几天,吃得好睡得好,连翠蓉姑姑脸上的笑容都多了。
就是这殿里总有些生面孔晃来晃去,眼神飘忽,一看就不是真心伺候的。
肯定是坤宁宫那边塞进来的眼线!
烦死了,像苍蝇一样。
轩辕晧躺在铺着软缎的摇篮里,挥舞着小手小脚,心里门儿清。
他那源自锦鲤的灵觉,对善意和恶意有着天然的敏锐感知。
这几日,除了翠蓉和两个瑾嫔从落霞苑带来的粗使宫女是真心实意外,其他内务府新拨来的太监宫女,或多或少都带着点别样的心思。
他尝试过用“心声”提醒娘亲,但瑾嫔显然听不见。
他又想着等父皇来的时候“告状”,可轩辕凛自那晚之后,并未立刻前来探望,似乎是朝务繁忙,又像是在暗中观察着什么。
父皇也真是的,得了我这么大个宝贝,也不常来看看。
难不成还在怀疑我是个小妖怪?
哼,有眼不识金镶玉!
不过……他好像派人去查我‘说’的那两件事了,效率还行。
轩辕晧能模糊地感应到,与他有“心声”连接的父皇,正在行动。
这是一种奇妙的因果牵绊。
这日午后,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光洁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瑾嫔正拿着一个色彩鲜艳的布老虎逗弄晧儿,殿外传来通传声:“淑妃娘娘到——!”
瑾嫔动作一顿,眼中闪过一丝警惕。
淑妃李氏,是皇后柳如玉的左膀右臂,性子骄纵,往日没少对她明嘲暗讽。
此时前来,绝非单纯贺喜。
她连忙整理了一下衣饰,抱着晧儿起身相迎。
淑妃扶着宫女的手,袅袅婷婷地走了进来。
她今日穿着一身樱草色宫装,珠翠环绕,脸上堆着恰到好处的笑容,却掩不住眼底那抹审视与轻蔑。
“妹妹快免礼,你这才生产完,身子虚着呢。”
淑妃虚扶了一下,目光便落在了瑾嫔怀中的轩辕晧身上,“哟,这就是七皇子吧?
真是玉雪可爱,瞧这机灵劲儿,怪不得皇上喜欢呢。”
她说着,便伸出手想要去抱孩子。
瑾嫔下意识地抱紧了些,婉拒道:“淑妃姐姐,晧儿怕生,方才还有些闹觉,怕是会冲撞了姐姐。”
呸!
谁要你抱!
你手上熏得那么浓的香,想呛死我啊!
而且这笑容假死了,一看就不怀好意!
娘亲干得漂亮,不能让她碰我!
轩辕晧在心里大声抗议,小脸一皱,很不给面子地“哇”一声哭了起来,声音洪亮,带着十足的委屈和不情愿。
淑妃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笑容一滞,眼底掠过一丝恼怒,但很快又恢复如常,讪讪地收回手:“看来七皇子是真认生呢。
无妨,无妨。”
她自顾自地在主位坐下,环视了一下殿内陈设,语气带着几分夸张的羡慕:“皇上真是心疼妹妹,这钟粹宫偏殿收拾得可真不错。
想想妹妹之前在落霞苑,真是受苦了。
如今苦尽甘来,妹妹可要惜福才是。”
这话听着是关心,实则是在提醒瑾嫔不堪的过去。
瑾嫔垂眸,轻轻拍哄着怀里的儿子,语气平静:“劳姐姐挂心,一切都是皇上和皇后的恩典。”
哼,阴阳怪气!
不就是想来探探虚实,顺便给我娘亲添堵吗?
看我给你点颜色瞧瞧!
轩辕晧哭声渐歇,小脑袋埋在娘亲怀里,心里却开始盘算起来。
他记得前世游离时,曾偶然“听”到过一些关于这位淑妃的隐秘——她娘家似乎插手了一桩不太光彩的漕运私货生意,数额不小。
淑妃见瑾嫔油盐不进,便又将话题引回孩子身上,说些育儿经,旁敲侧击地想打听皇上对七皇子的具体态度,以及那日“异象”的细节。
就在这时,殿外又响起通传:“皇上驾到——!”
这一次,轩辕凛是真的来了。
他穿着一身玄色常服,身形挺拔,面容冷峻,迈步而入。
目光先是扫过殿内,在淑妃身上停留一瞬,令后者连忙起身行礼,神色间带上一丝慌乱。
最终,他的视线落在了瑾嫔和她怀中的轩辕晧身上。
“臣妾参见皇上。”
瑾嫔抱着孩子,欲要行礼。
“不必多礼。”
轩辕凛上前一步,很自然地从她手中接过了轩辕晧。
动作虽然仍有些生疏,但比那晚在落霞苑时己然熟练了许多。
哎呀!
父皇你可算来了!
再不来你儿子我就要被假惺惺的女人烦死了!
还有,重要情报!
淑妃她娘家……轩辕晧一落入父皇怀中,立刻在心里叽叽喳喳起来,迫不及待地要把刚“想起”的关于淑妃家漕运私货的事情“说”出来,连带着淑妃刚才如何言语挤兑娘亲,都添油加醋地“汇报”了一遍。
轩辕凛抱着儿子软乎乎的小身子,听着脑海中那奶声奶气却信息量巨大的“心声”,面色不变,心中却己了然。
他方才在殿外,己隐约听到些许动静。
“淑妃也在此?”
轩辕凛这才仿佛刚注意到淑妃的存在,语气平淡。
“回皇上,臣妾是来探望瑾嫔妹妹和七皇子的。”
淑妃强自镇定地笑道,“七皇子真是聪慧可人,皇上您看,多精神。”
轩辕凛低头,看着怀中的儿子。
小家伙正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望着他,小嘴咂巴着,似乎在对刚才的“汇报”表示满意。
父皇快夸我!
情报准确吧?
赶紧查她家!
还有,她刚才还想抱我,手香得呛人!
轩辕凛眼底几不可察地掠过一丝笑意。
他抬头,看向淑妃,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有心了。
瑾嫔需要静养,七皇子年幼,不宜过多打扰。
若无他事,你便退下吧。”
淑妃脸色一白,皇上这话,己是明确的敲打和驱逐了。
她不敢多言,连忙躬身:“是,臣妾告退。”
心中却是一阵惊惧,皇上对这对母子的维护,竟如此明显了吗?
打发走了淑妃,殿内只剩下帝妃二人和几个心腹宫人。
轩辕凛抱着晧儿,在窗边的软榻上坐下。
瑾嫔亲手奉上茶盏,安静地侍立一旁。
“这几日,可还习惯?”
轩辕凛问道,目光却落在儿子脸上,仿佛在通过他与瑾嫔对话。
“回皇上,一切都好,谢皇上挂心。”
瑾嫔轻声回答。
习惯是习惯,就是眼线太多啦!
父皇你管不管?
还有,我娘亲晚上总是睡不好,担心这个担心那个,你得空多来看看她嘛!
轩辕晧继续充当传声筒和撒娇精。
轩辕凛沉吟片刻,对随侍的李德全吩咐道:“传朕旨意,钟粹宫偏殿一应伺候人等,由瑾嫔亲自遴选,不合用的,尽数退回内务府。
另,太医院每日派太医请平安脉,需得院判亲自负责。”
“奴才遵旨。”
李德全心中暗惊,皇上这是要将瑾嫔娘娘和七皇子彻底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啊!
瑾嫔闻言,更是感激莫名,眼圈微红:“皇上,这……这于礼不合……无妨。”
轩辕凛打断她,看着怀中似乎因为“诉求”得到满足而开始打哈欠的儿子,语气缓和了些,“晧儿是朕的皇子,你是他的生母,安心将养便是。”
他又逗弄了儿子一会儿,感受着那神奇的心声渐渐被倦意取代,变成了含糊的父皇真好……要常来……zzZ ,这才将熟睡的孩子交还给瑾嫔。
离开钟粹宫时,轩辕凛的心情是复杂的。
这个儿子的到来,无疑打破了他原本平衡的后宫与前朝。
但那双清澈眼眸和毫无保留的“心声”,又让他产生了一种奇异的信任感。
“李德全。”
“奴才在。”
“去查查,淑妃娘家,最近在漕运上,是否有什么动静。”
轩辕凛的声音冰冷,带着一丝肃杀之气。
既然“孩儿”提供了线索,他自然不会放过。
这既是整顿吏治,也是敲山震虎,给后宫那些不安分的人一个警告。
“是!”
李德全心头一凛,连忙应下。
夕阳的余晖将轩辕凛的身影拉长,他步出钟粹宫,走向那象征着无尽权力与纷争的乾清宫。
身后是暂时获得安宁的偏殿,而前方,一场因锦鲤皇子而起的更大风波,正在酝酿之中。
轩辕晧在睡梦中咂了咂嘴,仿佛梦到了什么美味。
嗯,帮娘亲清除眼线,顺便给讨厌的淑妃上点眼药,这开局,还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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