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同桌,意味着一种微妙的、无法轻易跨越的亲密。
西十五分钟一节课,一天八节课,两个人被固定在方寸之间,共享着同一片空气,听得见彼此的呼吸声,甚至能察觉到对方最细微的小动作。
对于陈嘉言和栾文曦来说,这种“亲密”的开始,充满了试探与边界感的拉锯。
陈嘉言是个随性的人,他的课桌领域常常呈现出一种“有序的混乱”。
书本摞得不算整齐,但问他什么,他总能从那堆“废墟”里准确地扒拉出来。
他的笔袋很少拉上拉链,几支笔散乱地躺在桌面上。
而栾文曦恰好相反。
她的桌面永远整洁,书本按大小和科目排列,笔袋里的彩色水笔、荧光笔各有其位,像一支纪律严明的军队。
她甚至自带了一块素净的格子桌布,铺在桌面上,泾渭分明地划分出自己的领地。
第一天正式上课,这条无形的“三八线”就悄然确立了。
陈嘉言的手臂偶尔会因为写字或者放松而越过界,搭在栾文曦那块格子桌布的边缘。
栾文曦不会说什么,只是会用笔尾不轻不重地敲一下他越界的手腕。
陈嘉言吃痛,缩回手,侧头看她。
栾文曦目不斜视地看着黑板,仿佛刚才那个小动作只是无意识行为,只有微微抿起的嘴角泄露了一丝丝得意。
几次之后,陈嘉言学乖了,也觉出了趣味。
他开始有意无意地试探这条边界。
比如,把橡皮擦推到边界线上,或者借修正带的时候,手指“不小心”碰到她的桌布。
栾文曦起初还维持着表面的淡定,后来终于忍不住,在一次历史课上,压低声音警告他:“陈嘉言,你能不能安分点?”
陈嘉言正百无聊赖地转着笔,闻言笔“啪”地掉在桌上。
他凑近一点,带着点无辜的笑意,气息拂过她的耳廓:“我怎么不安分了?
栾文曦同学,不要打扰我听课。”
栾文曦耳朵敏感地泛红,往后撤了撤,瞪他一眼:“你听什么课了?
你明明在画小人!”
她刚才余光瞥见他的历史书空白处,有几个歪歪扭扭的火柴人。
陈嘉言被戳穿,也不恼,反而笑嘻嘻地:“观察得挺仔细啊,同桌。”
栾文曦决定不跟他一般见识,扭过头,把注意力放回老师讲的春秋战国。
只是心跳,莫名地快了两拍。
除了边界问题,更让栾文曦头疼的是陈嘉言的“借东西”行为。
他好像永远准备不齐文具。
“栾文曦,借支黑笔。”
“栾文曦,涂卡笔借一下。”
“栾文曦,有尺子吗?”
一开始,栾文曦还会本着同桌友爱精神借给他。
后来,她发现这人根本就是“惯犯”,而且有借无还的趋势。
“陈嘉言,我上周借你的那支自动铅笔呢?”
某天课间,栾文曦终于忍不住清算。
陈嘉言正趴在桌上补觉,闻言迷迷糊糊抬起头,眼神茫然地在她桌上扫了一圈,最后定格在她那个收纳整齐的笔袋上:“啊?
好像……在我这儿?”
他低头在自己乱糟糟的桌肚里翻找,半天,摸出一支眼熟的浅蓝色自动铅笔,笔杆上还贴着一个很小的星星贴纸。
“给。”
他递过去,手指蹭了点灰。
栾文曦接过笔,看着那星星贴纸,心里有点异样。
她没想到他还留着,虽然是在桌肚角落里吃灰。
“下次自己记得带。”
她语气硬邦邦地说,却还是抽了张纸巾,仔细地把笔杆上的灰擦干净。
陈嘉言看着她认真的动作,忽然说:“你好像我妈。”
栾文曦动作一顿,难以置信地转头看他:“……你说什么?”
陈嘉言意识到失言,立刻找补:“不是,我是说,你整理东西的样子,很……细致。”
他搜肠刮肚找了个褒义词。
栾文曦哼了一声,把擦干净的笔放回笔袋:“谢谢夸奖啊,陈大爷。”
陈嘉言被她这句“陈大爷”逗笑了,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看起来竟然有几分少年人的憨气。
栾文曦看着他的笑容,心里的那点不快也莫名其妙消散了。
真正的转机发生在一节物理课上。
那天气温有点高,下午的物理课显得格外沉闷。
老师在讲台上讲解受力分析,声音平缓得像催眠曲。
栾文曦前一天晚上没睡好,强撑着精神记笔记,但眼皮越来越重,脑袋开始一点一点。
终于,在一个恍惚间,她的头不受控制地朝旁边歪去。
没有预想中撞到坚硬桌角的疼痛,而是落在了一个带着温热体温和淡淡洗衣粉清香的“垫子”上。
是陈嘉言的肩膀。
她猛地惊醒,瞬间弹开,脸颊爆红,连耳根都染上了绯色。
她慌乱地看向陈嘉言,心脏擂鼓般狂跳。
陈嘉言似乎也愣了一下。
他刚才正神游天外,忽然感觉肩头一沉,女孩柔软的发丝蹭过他的脖颈,带着一点清新的草莓香气。
他还没反应过来,那重量就消失了。
他看着栾文曦红得像熟透番茄的脸,那双总是带着点小骄傲和灵动的眼睛此刻写满了窘迫和无措。
他忽然觉得……有点可爱。
“对、对不起!”
栾文曦声音小的像蚊子哼哼,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陈嘉言看着她,原本想调侃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清了清嗓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没事。
困了就睡会儿,笔记我帮你记。”
栾文曦惊讶地抬眼看他。
陈嘉言己经拿过她的笔记本,翻到新的一页,开始抄写黑板上的公式。
他的字不算特别好看,有点潦草,但一笔一划写得很认真。
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在他低垂的睫毛上投下小片阴影,在他握着笔的手指上跳跃。
栾文曦看着他的侧影,看着他铺在自己笔记本上的、属于他的、略显凌乱的影子,心里某个角落,忽然变得很软,很安静。
那节课剩下的时间,栾文曦真的靠着意志力没再睡着,但她也没有要回笔记本。
她看着陈嘉言偶尔蹙眉思考,偶尔飞快地书写,偶尔还会在她原本空白的地方,画上一个小小的、表示重点的符号。
下课铃响,陈嘉言把笔记本推还给她,活动了一下有些发酸的手腕:“喏,凑合看吧。”
栾文曦接过,轻声道:“谢谢。”
“不客气。”
陈嘉言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就当是……赔你的豆浆和鞋了。”
提到初遇的糗事,栾文曦忍不住又笑了。
从那以后,两人之间的“三八线”似乎变得模糊了。
栾文曦不再那么严格地计较他的越界,偶尔还会在他睡着时,好心地帮他把快掉到地上的书往里推推。
陈嘉言依旧丢三落西,但会记得把借走的笔及时还回去,甚至有一次,还带给栾文曦一盒她喜欢的草莓味牛奶,美其名曰“交保护费”。
青春的悸动,往往就藏在这些看似琐碎、微不足道的日常里。
在一次次边界的试探与磨合中,在借还之间的拉扯里,在某个不经意的依靠瞬间,某种情愫悄然滋生,像藤蔓悄悄攀上心墙,无声无息,却坚韧有力。
他们依然是吵吵闹闹、偶尔互怼的同桌,但有些东西,确实不一样了。
空气里,除了粉笔灰和书本的味道,似乎还多了一丝,名为“暧昧”的,甜丝丝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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