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边的青石板被雨水泡得发滑，槐烟蹲在上面，后腰微微弓着，尽量让粗布衫的领口贴紧肩头。
右手攥着捣衣杵，一下下捶在衣裳上，动作轻缓，生怕扯动布料，露出那片淡粉的梅花胎记。
她今年十五，眉眼生得清俊，就是脸色总带着点苍白，尤其是右手臂内侧新冒的那枚小梅花印，昨夜洗澡时刚发现，浅得像层薄粉，却让她心口发慌——奶奶说过，印记越多，“诅咒”就越重。
“烟丫头！”
远处传来奶奶的声音，槐烟抬头，看见奶奶拄着枣木拐杖，裹着件旧棉袄，一步步挪过来。
拐杖头磨得发亮，每走一步都在石板上敲出“笃笃”的响，像是在数着步子，生怕踏错了地方。
“怎么不等我来送？
这天多凉。”
奶奶把布包递过来，里面是两个热乎的玉米饼，“快趁热吃，别冻着了。”
槐烟接过饼，指尖触到布包的温度，心里暖了些。
刚咬了一口，就听见奶奶又说：“二月二就快到了，往后别往古槐附近来，洗衣裳就在家门口的井边洗，听见没？”
这话奶奶说了不下十遍，可每次提，槐烟都能察觉她声音里的慌。
她点点头，左手悄悄拢了拢袖口，指尖蹭过手臂内侧的小梅花印，那触感软乎乎的，却像块烙铁，烫得她指尖发麻。
“奶奶，我知道了。”
槐烟小声应着，把剩下的玉米饼塞进布包，“我洗完这两件就回去。”
奶奶没走，拄着拐杖站在她身后，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古槐上，眼神沉沉的。
过了好一会儿，才伸手摸了摸槐烟的头：“别害怕，有奶奶在呢。”
槐烟没说话，只攥紧了捣衣杵。
水面又晃了晃，这次她没敢看，只加快了捶衣裳的速度——她怕再看见什么，也怕奶奶发现她手臂上的新印记，更怕那“诅咒”，真的会像奶奶说的那样，缠上她一辈子。
奶奶站了会儿，又絮絮叨叨叮嘱几句“夜里别开窗睡前把艾草点上”，才拄着拐杖慢慢往回走。
槐烟看着奶奶的背影，枣木拐杖敲在青石板上的“笃笃”声，混着雨声传过来，像在敲她的心尖。
她低头继续捶衣裳，目光却不由自主往手臂上瞟——袖口被她攥得发皱，内侧的小梅花印隔着布料，也能隐约摸到那浅浅的纹路。
这是第三个了，算上肩上的主印，己经西枚了。
去年生日时还只有两枚，今年怎么突然多了？
正想着，水面突然漾起一圈细微波纹，不是她捣衣的动静，倒像是有什么细小的东西，贴着水面游过去了。
槐烟的手顿住，屏住呼吸往水里看——河水清澈，能看见水底的鹅卵石，可刚才那圈波纹还在慢慢散开，顺着水流往古槐的方向漂去。
她心里发紧，下意识往后缩了缩脚，却不小心碰倒了身边的木盆。
衣裳散落在石板上，沾了泥。
槐烟赶紧去捡，手指刚碰到一件粗布衫，就突然摸到个硬邦邦的东西——是奶奶塞给她的驱蛇药粉，刚才忘在盆里了。
她把药粉揣回兜里，指尖攥得药包发皱。
抬头往古槐的方向望，雨雾里，那棵老树的影子愈发沉郁，树干上的红绳被风吹得飘起来，像条垂着的舌头。
“别想了，赶紧洗完回去。”
槐烟给自己打气，加快速度把衣裳搓干净，拧干水塞进木盆。
拎起木盆时，她特意绕了条远路，避开古槐的方向，可走了没几步，就觉得后颈发僵，像有双眼睛在盯着她——不是村里人的，是凉的，带着点湿意，像河边的风，又像……水里的东西。
她不敢回头，一路小跑往家走。
快到家门口时，正好撞见邻居家的小孩，手里攥着根柳枝，追着一只青蛙跑，嘴里还喊着“抓蛇咯！
抓蛇咯！”
“别瞎喊！”
槐烟脱口而出，声音都发颤。
小孩被她吓了一跳，手里的柳枝掉在地上，哭着跑回了家。
槐烟看着小孩的背影，才发现自己的手还在抖——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听见“蛇”字，就会这么怕。
推开家门，奶奶正坐在灶台前烧火，看见她回来，赶紧起身：“怎么跑这么快？
衣裳都湿了。”
槐烟摇摇头，没说刚才的事，只把木盆放在院里，转身去帮奶奶烧火。
灶火的温度烤得她脸发烫，可手臂内侧的小梅花印，却还是凉的，像块贴在皮肤上的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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