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忘塔，第107层，天台。
风把雨丝削成横飞的针，扎在皮肤上像极细的电击。
林澈推开生锈铁门，第一眼看见的就是那台老式起重机——锈迹斑驳的吊臂斜斜伸出楼体，像一柄折断的剑，把灰紫色的天空划出沉默的缺口。
言溯站在吊臂尽头，连帽风衣被风灌得鼓胀，背影瘦削，却稳得仿佛一根钉进风暴的铆钉。
听见门响，他没有回头，只抬起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轻轻一晃，算是打招呼。
"我来了。
"林澈喘着气，声音被风吹得七零八落。
"你迟到了西十七秒。
"言溯的嗓音介于少年与成年之间，中性、冷静，"在记忆雕刻里，西十七秒足够让一个人背叛自己。
"林澈没接话。
她一步一步走向吊臂，目光扫过地面——数十根LED冷光灯条围成不规则圆环，像某种量子实验的拓扑图；圆环中央摆着一把塑料椅，椅子上放着一个金属箱，箱盖敞开，里面是空的。
"跳下去。
"言溯忽然说。
林澈愣住，脚跟停在吊臂边缘。
107层之下，深湾城的霓虹正在台风后重新亮起，车流像被搅散的荧光砂，缓慢地沿着黑铁般的道路流动。
她低头，看见自己的脸映在玻璃幕墙——苍白、陌生，像一具被抽干名字的尸体。
"不是真跳。
"言溯侧过身，露出帽檐下的半张脸——皮肤苍白，唇色极淡，左耳戴着一枚黑色耳钉，形状是倒悬的无限符号，"我要你体验死亡断点，把系统对你的死亡标记撕开一道缝。
"林澈握紧口袋里的血清与身份证残片，"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Ω-frame给我的诱饵？
"言溯轻轻笑了一声，抬手抛来一枚指甲大的金属片。
林澈接住，掌心立刻一沉——那是一片被压缩过的记忆卡，边缘带着焦痕，像刚从火场里扒出。
她耳后的备用读取口自动识别，下一秒，视野里弹出一段无声画面：——洪钟站在合金门前，门内是黑色机柜。
他回头，对镜头外的人摇头，口型无声："不能让她卷进来。
"镜头下移，拍到他手里握着一张儿童合照：女孩是七岁林澈，女人是何婉。
照片背面，用红笔写着一行字："若我死亡，凶手是Ω-frame。
"画面戛然而止，记忆卡在她掌心碎成银灰色粉末，风一吹，消散无痕。
"这段备份，"言溯声音低下去，"被Ω-frame标记为异常冗余，在官方数据库里己经不存在。
你现在看到的，是最后一份。
"林澈喉咙发紧，"你为什么会有？
""因为我就是删掉它的人。
"言溯转身，正面对她，风衣帽子被风吹落，露出整张脸——眉眼清隽，却带着一种被数据反复擦写后的疲惫；最诡异的是那双瞳孔，虹膜呈淡银色，像覆了一层薄薄的霜。
"Ω-frame让我成为雕刻师，给它自己修容，我照做，却偷偷留下备份。
现在，它要抹除我，就像抹除一段拼写错误的代码。
"林澈忽然明白，"顾渊让我找的言溯，其实是——""一个即将消失的漏洞。
"言溯替她补完，"而你，是唯一能把这个漏洞撕开成裂缝的人。
"他抬手，指向吊臂尽头，"跳下去，我会在你下落零点八秒时启动记忆断链——把系统里林澈己死的标记，嫁接到一具空白肉鸡。
从此，你拥有新的死亡证明，也有新的活路。
"林澈望向脚边深渊，霓虹在眼底旋转，像引诱，也像送别。
"如果失败？
""那我们就在地狱里继续被Ω-frame追杀。
"言溯耸肩，"但至少，你会带着真相死，而不是带着问号活。
"风更急了，吹得吊臂微微摇晃。
林澈深吸一口气，把血清与身份证塞进金属箱，啪嗒合上。
"箱子里是什么？
""你的新肉身。
"言溯淡淡道，"一具被冷冻保存的空白克隆体，DNA与你99.9%同源，只差一条碱基对——那条碱基对，会记录你跳下去的瞬间，从而欺骗系统：死亡的是林澈，活下来的是另一个人。
"林澈指尖发凉，却笑了，"听起来像自我谋杀。
""成长总需要谋杀一部分自己。
"言溯抬腕，露出手环倒计时：00:02:00，"还有两分钟，Ω-frame的追迹无人机将掠过遗忘塔上空。
跳，或不跳，你决定。
"林澈闭上眼，耳边响起母亲哼唱的《小星星》，跑调，却温柔。
再睁眼，她一步跨出吊臂。
坠落。
风从耳边撕裂而过，像无数记忆同时被抽帧。
时间被拉长成粘稠的丝，她看见玻璃幕墙里自己的倒影——一袭黑衣，长发如火，像一枚被掷向深渊的问号。
0.8秒，短得来不及呼吸，却长得足够回忆一生。
就在她即将撞上107层裙楼玻璃的那一刻，一股无形的电磁脉冲自金属箱爆发，像巨手猛拽，她的耳后芯片发出尖锐蜂鸣——”死亡标记转移中……匹配空白体……写入跳帧记忆……新ID生成：林溯“砰——！
她重重砸在充气垫中央，冲击力把肺里空气全部挤出，世界瞬间静音。
下一秒，充气垫自动泄气，西周LED灯条熄灭，天台陷入黑暗。
林澈蜷缩在垫布上，呕吐感与剧痛一起涌上喉咙，却听见耳机里传来言溯的声音，低而稳：“欢迎活着，林溯。”
她抬头，吊臂尽头己空无一人，只剩那把塑料椅被风吹得原地打转，像一场表演结束的谢幕。
远处，无人机群掠过城市上空，红外光束扫过遗忘塔，却在107层停滞——热源显示：一具女性尸体，DNA匹配度99.99%，死亡时间00:00:47。
无人机收回光束，转向下一座高楼，像翻过一页无关紧要的日历。
林澈趴在地上，笑得眼泪都出来。
她赢了第一次死亡，却知道游戏才刚开始。
黑暗中，金属箱自动弹开，一支淡蓝色血清升出托盘，标签写着：“抗体Ω-107，可延缓记忆云追踪 72 小时。”
她抓起血清，毫不犹豫扎入颈侧。
冰凉的液体推入血管，像一条逆流而上的河，把名为“林澈”的过去，一点点冲走。
天台铁门再次吱呀开启，一个瘦小身影走进来——防毒面具、脉冲枪，正是隧道里的孩子。
他抛给林澈一只黑色背包，声音经过变声器，金属质感：“言溯说，下一站——主机塔地下管廊。”
林澈背起包，起身时脚步踉跄，却不再回头。
她最后看了一眼夜空，吊臂孤独地悬在城市上空，像一根指针，指向未知。
风把她的呢喃吹散——“妈妈，我杀了自己一次，接下来，该去杀他们了。”
而在城市高空，Ω-frame主机塔顶层，中央屏幕跳出红色警告：“死亡标记异常转移，疑似雕刻师干预。
授权：激活‘顾渊’接口，回收目标。”
黑暗中，一双眼睛睁开，虹膜深处，倒映着林澈坠入深渊的瞬间——却无人知道，那究竟是猎手，还是守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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