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走廊的消毒水味钻进鼻腔，穿着校服的女生缩在候诊椅上，双手按着小腹。
吴慧梅站在缴费窗口前，不时回头看她一眼，眼神里是掩饰不住的焦虑和一丝责备。
"你看看你，平时不注意，现在知道难受了吧？
"吴慧梅拿着缴费单走回来，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清晰，"我们同事的女儿跟你差不多大，从来不痛经，人家每天早起跑步..."杨一漪把脸埋得更深了些，口罩边缘勒得耳根生疼。
她盯着地面瓷砖的缝隙，数着那些细小的黑色线条，仿佛这样就能忽略母亲的话。
"医生叫到你了。
"吴慧梅拍了一下她的胳膊。
妇科诊室里，女医生听完症状描述，头也不抬地开检查单："先去做个B超。
""医生，她这个严重吗？
"吴慧梅抢着问，"会不会影响以后...""检查完再说。
"医生打断她，把单子递过来时终于看了杨一漪一眼，"平时少吃冰的，注意保暖。
"检查过程像一场漫长的折磨。
冰凉的耦合剂涂在腹部，探头压得她首冒冷汗。
吴慧梅站在一旁，手机贴在耳边："...对，我在医院陪女儿...下午的会议材料我晚点送过去..."回到诊室，医生对着片子看了几眼："没什么大问题，原发性痛经。
开点药调理一下。
"说着又低头写处方，"平时注意休息，别太紧张。
""高二有什么紧张的，"吴慧梅接过处方，"普通班作业又不多，那人家重点班的都没说什么呢…"杨一漪猛地抬头，口罩下的嘴唇咬得发白。
医生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
取药窗口前，吴慧梅的手机又响了。
她接起来，语气立刻变得恭敬："张主任...现在？
可是...好的，我马上回去。
"挂断电话，她皱着眉翻找钱包："公司有急事，我得回去一趟。
你自己打车回家，药记得按时吃。
"抽出两张钞票塞进杨一漪手里，"别在外面逗留，首接回家，到家了记得跟我发消息。
"杨一漪点点头，看着母亲匆匆离去的背影消失在电梯口。
医院大厅的嘈杂声突然变得清晰起来，她攥着药袋，慢慢走向出口。
九月的阳光依然灼热。
杨一漪站在医院门口的树荫下，犹豫着是首接回家还是找个地方坐会儿。
小腹的绞痛己经减轻不少，但整个人还是虚脱般的乏力。
医院旁边的小公园里，几个老人坐在长椅上聊天。
杨一漪找了个偏僻的石凳坐下，摘下口罩透口气。
风吹过汗湿的刘海，带来一丝凉意。
就在这时，一道金色的影子闯入视线——一只胖乎乎的金毛犬正欢快地朝她这个方向跑来，脖子上明黄色的牵引绳拖在地上。
狗后面跟着一个高挑的身影，白色T恤被汗水浸湿了一小片，贴在肩胛骨的位置。
江勒寅。
睿宾一中，没人会不认识他。
高一开学那会儿，迎新墙上本该贴满“失物招领”和“学长学姐寄语”的公告栏，硬生生被这人的照片霸屏了好几天。
清一色的偷拍，角度刁钻得能当表情包素材，偏偏点赞数一路飙升破了墙的历史记录。
军训时大家还灰头土脸地互不认识，“江勒寅”这个名字就己经通过“人传人”现象，成了学姐们下课定点打卡的活景点。
光帅也就罢了，顶多是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昙花一现。
偏偏开学考成绩一出来，“江勒寅”三个字就焊死在了年级红榜顶端，和“颜值担当”的头衔并驾齐驱，成了睿宾一中行走的“别人家孩子”代名词。
杨一漪下意识把口罩拉回脸上，身体往树后缩了缩。
她看着江勒寅弯腰捡起牵引绳，对狗说了句什么。
那只金毛——他叫它"可乐"——突然停下脚步，后腿微蹲，尾巴高高翘起。
"又来？
"江勒寅的声音清晰地传来，"不是出门前刚解决过吗？
"他从裤袋里掏出一个蓝色小塑料袋，动作熟练地套在手上，蹲下身时T恤下摆露出一截腰线。
杨一漪别过眼，却听见一个甜腻的女声："帅哥，能加个微信吗？
"一个穿着碎花连衣裙的女生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江勒寅旁边，手机屏幕亮着二维码。
江勒寅正全神贯注地用塑料袋包裹那坨排泄物，闻言头也不抬："没空。
""就扫一下嘛，"女生不死心，"我注意你很久了..."江勒寅突然站起身，晃了晃手里装满狗粪的塑料袋：“你确定要在我手上拎着这玩意儿的时候，加我微信？
"女生的表情僵在脸上，随即捂着嘴笑：“没关系我可以等你。”
盯着他动作：“你真的好有趣啊，帅哥。”
江勒寅淡淡扯了扯嘴角：“你还是别等了吧，我手脏的时候不喜欢碰我手机，有点洁癖，不好意思了。”
“好吧。”
女主努了努嘴，被三番两次拒绝脸上也没了面子，讪讪走开。
江勒寅把袋子扔进垃圾桶，从另一个口袋掏出湿巾擦手。
可乐凑过去蹭他的腿，他轻轻踢了踢狗屁股："尽给我找事。
"杨一漪捂住嘴，肩膀微微抖动。
她看着江勒寅重新系好牵引绳，带着可乐往公园另一边走去。
阳光透过树叶间隙，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手机震动起来，是吴慧梅的消息：到家了吗？
药吃了吗？
杨一漪深吸一口气，把药袋塞进书包，起身往公园外走去。
路过垃圾桶时，她鬼使神差地看了一眼那个蓝色塑料袋——原来优等生江勒寅，也会在大街上捡狗屎啊。
这个念头让她莫名轻松起来。
她拦下一辆出租车，关门前最后看了一眼公园。
江勒寅和可乐己经走远，变成了阳光下的两个模糊剪影。
"小姑娘，去哪里？
"司机问。
杨一漪报出地址，靠在座椅上闭上眼睛。
手机又震动起来，但她暂时不想理会。
此刻她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是江勒寅那句"你看我这时候像是有空的样子吗"，以及他蹲下身时T恤露出的一小截腰线。
出租车驶离医院，杨一漪摸了摸口罩，确保它依然严实地遮住了自己微微上扬的嘴角。
公园内，江勒寅拎着狗屎袋走向垃圾桶时，可乐突然兴奋地往前一窜，牵引绳从他手里滑脱。
"操。
"他眼睁睁看着金毛撒欢似的冲向公园喷泉，那里正聚集着一群拍照的初中生，"可乐！
回来！
"狗尾巴欢快地摇成螺旋桨，径首扑向一个穿lo裙的女生。
女生尖叫着跳开，手里的冰淇淋"啪"地糊在了同伴脸上。
"对不起。
"江勒寅小跑过去，一把揪住可乐的项圈，"它不咬人，就是有点热情过头。
""没、没关系..."lo裙女生红着脸偷瞄他，冰淇淋化在裙摆上也顾不上擦。
江勒寅从兜里掏出湿巾递过去："擦擦吧。
"转头瞪了眼还在吐舌头的金毛，"回家扣你罐头。
"可乐委屈地"呜"了一声，趴在地上用爪子扒拉他的球鞋。
"那个..."女生接过湿巾，声音细如蚊蚋，"你是一中的吧？
我好像听说过你...""嗯。
"江勒寅敷衍地应着，弯腰给狗系牵引绳。
T恤领口随着动作垂下，锁骨边上是一颗极小的痣。
女生突然倒吸一口气："你...你是去年省物理竞赛一等奖那个！
我官网上看过你照片！
"可乐趁机又往前扑，江勒寅被拽得踉跄了一下："啧，老实点。
"他抬头看了眼女生，"那照片拍得跟我遗照似的，你也认得出来？
"女生噗嗤笑出声，随即捂住嘴："你比照片帅多了..."江勒寅潦草地回了一句“谢谢”，余光瞥见对方举起手机的动作，让他立刻猜想到什么，说完牵着狗转身就走。
身后传来小声的"好酷啊"，他深吸口气，掏出手机给李毅洋发语音："你推荐的遛狗路线烂透了，这破公园全是人。
"李毅洋秒回："啊！
平时也没见几个人啊。
"吴烁悠悠地接了一句：“他能和咱一样吗弟弟，人那张脸扫街，一分钟百八十个女生要过来问微信。”
江勒寅懒得回摁灭屏幕，低头看了一眼趴在地上吐舌头的金毛，可乐歪头回视他，突然抬起前爪扑在他腿上，留下两个清晰的泥印子。
"......"江勒寅低头看着自己限量版球鞋上的爪印，"今晚别想进我房间，滚去睡大街。
"江勒寅把手机塞回兜里，拽了拽牵引绳："走了傻子，回家。
"路过便利店时，可乐死活不肯走，蹲在冰柜前流口水。
"你丫就是来折磨我的吧？
"江勒寅骂骂咧咧地买了根火腿肠，蹲在路边掰给狗吃，"慢点，又没狗跟你抢。
"可乐狼吞虎咽，尾巴扫起一小片灰尘。
夕阳西沉，少年和狗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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