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
像是有根烧红的铁钎从后脑勺捅进去,在脑浆里搅了三圈。
林峰猛地睁开眼,视线里却不是医院的白色天花板,而是一片灰扑扑的……茅草?
他想抬手揉揉太阳穴,胳膊却沉得像灌了铅,粗麻布的袖子蹭过脸颊,磨得皮肤生疼。
鼻尖钻进一股复杂的气味——霉味、汗臭、劣质酒气,还有点若有若无的……肉包子香?
“操……”他低骂一声,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完全不是自己熟悉的嗓音。
这不是他的身体。
这个念头像冰锥扎进混沌的意识里。
林峰挣扎着想坐起来,后腰却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无数不属于他的记忆碎片突然炸开:——“林九!
你这废物!
查个案子把人证吓得跳了河,还敢说不是你的错?”
——“西市的破屋归你了,以后别想进京兆府正堂!”
——冰冷的河水淹没口鼻,有人在岸边冷笑:“淹死这废物,省得碍眼……林九?”
林峰喃喃重复这个名字,陌生又熟悉。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骨节突出,指缝里嵌着泥垢,掌心有层厚厚的茧子,却比他当片儿警时常年握枪、写报告的手小了一圈。
身上的衣服是灰扑扑的短打,腰间系着根褪色的皮带,挂着个空瘪瘪的钱袋和一把锈迹斑斑的横刀。
视线扫过西周,他才看清自己身处一间破屋:土墙斑驳,屋顶漏着光,墙角堆着发霉的稻草,唯一的家具是张缺了腿的木桌,桌上摆着个豁口的陶碗,碗底还剩点浑浊的酒渍。
外面传来嘈杂的声响:车轮碾过石板路的轱辘声、商贩的吆喝(“胡饼!
热乎的胡饼!”
)、女人的笑骂、还有隐约的胡琴声……这些声音陌生又鲜活,像一张铺天盖地的网,将他牢牢困在这个不属于他的时空里。
“不是吧……”林峰捂住脸,强迫自己冷静。
作为南方某市刑侦支队最年轻的警长,他处理过二十多起命案,见过比这离奇十倍的现场,但此刻的荒诞感还是让他头皮发麻——他,林峰,三十岁,昨天刚因抓捕持刀抢劫犯被失控货车撞飞,怎么一睁眼就成了这个叫“林九”的古代穷光蛋?
“林九……不良人……”他从原主的记忆碎片里扒拉出关键信息。
不良人,唐代负责缉捕盗贼、查办市井案件的吏员,说好听点是“公人”,说难听点就是官府的跑腿杂役。
而这个原主林九,似乎因为“查案失误”得罪了人,被同僚排挤到西市这个鱼龙混杂的地方,前几天“意外”落水,再醒来就换成了他这个现代灵魂。
“意外落水?”
林峰皱起眉。
原主记忆里最后那阵冰冷的河水和岸边的冷笑,怎么看都不像意外。
他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后颈——那里果然有块淤青,形状像是被人从背后推搡时撞到了石头。
就在这时,破屋的木门“吱呀”一声被踹开,一个穿着同样短打、身材壮硕的汉子堵在门口,三角眼斜睨着他,嘴角挂着嘲讽:“哟,林大不良人醒了?
还以为你要在这破屋里挺尸到明年呢!”
汉子身后跟着两个跟班,都穿着不良人制服,看向林峰的眼神里满是幸灾乐祸。
林峰迅速从原主记忆里定位到这人——张彪,京兆府不良人里的小头目,平时最喜欢欺负原主。
“水喝多了,睡过头了。”
林峰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模仿着原主记忆里那种怯懦的语气,慢吞吞地站起来。
他现在身体虚弱,不宜硬碰硬。
“睡过头?”
张彪嗤笑一声,大步走进屋,一脚踹在那张瘸腿桌上,“昨天李帅让你去查的西市绸缎庄失窃案呢?
人抓到了?
赃物找到了?
还是你又打算学上次那样,把苦主吓哭了事?”
绸缎庄失窃案?
林峰一愣,原主的记忆里没这个信息,看来是人落水后新派的差事——故意刁难他的差事。
“我……”他刚想开口,张彪却不耐烦地挥手:“少废话!
李帅说了,午时之前抓不到贼,你就卷铺盖滚出不良人!
哦不对,”他凑近一步,压低声音,三角眼里闪着恶意,“你这废物,怕是连滚出去的力气都没有吧——毕竟上次落水,是谁把你拖上来的,你心里没数?”
这话像针一样扎进林峰心里。
他猛地抬头,对上张彪的眼睛——那眼神里的得意和闪躲,让他瞬间断定两件事:第一,原主落水绝对不是意外;第二,张彪大概率知情,甚至可能参与其中。
现代刑侦的本能让他立刻进入观察模式:张彪的靴子沾着泥点,但鞋跟内侧有块新鲜的磨损痕迹,像是在潮湿的地方跑过;他腰间挂着个香囊,飘出淡淡的檀香,和原主记忆里“落水那天岸边闻到过的香味”重合;还有他说话时不自觉摸向左手腕的动作——那里有一圈浅色的勒痕未消,像是最近戴过什么紧口的饰品。
这些细节像散落的珠子,在他脑海里快速串联。
“怎么?
哑了?”
张彪被他看得有些发毛,抬手就要推他,“废物就是废物……啊!”
他手还没碰到林峰,就被对方猛地攥住手腕——林峰用的是现代擒拿术中的反关节技,看似随意一握,却让张彪疼得脸都白了。
“案子我会查清楚。”
林峰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冷意——那是审讯室里面对穷凶极恶的歹徒时才有的气场,“午时之前,给你结果。”
张彪被他眼神里的锐利惊得后退一步,立刻挣脱手腕,色厉内荏地骂道:“装什么装!
等会儿抓不到贼,看李帅怎么收拾你!”
说完带着跟班匆匆走了出去,连门都没关。
破屋里恢复了安静,可以听到外面风吹过屋檐的声音。
林峰松开手,才发现自己手心全是冷汗——刚才那一瞬,他几乎忘了自己现在这具身体有多虚弱。
他靠在土墙上,深吸一口气。
空气中的气味变得异常清晰起来——张彪留下的檀香、墙角稻草的霉味、外面飘来的肉包子香……甚至能分辨出肉包子里是羊肉馅还是猪肉馅(是羊肉,还加了孜然)。
听觉也变得敏锐,百米外西市牌坊下的争吵声、卖水人的吆喝、甚至隔壁院子老母鸡下蛋的咯咯声……像潮水般涌入耳朵。
林峰瞳孔微缩。
穿越,古代不良人,原主被害……现在又加上这莫名其妙的感官强化?
他低头看向自己颤抖的手,突然想起昏迷前货车撞过来时,那道刺目的强光——难道不是幻觉?
“不管是什么……”他抹了把脸,眼神逐渐坚定,“先活下去再说。”
作为一名警察,可以被打倒,但不能被打垮。
哪怕换了个时空换了个身份他也得把日子过明白——至少,得先弄清楚那个叫林九的倒霉蛋到底是怎么死的,还有,那个绸缎庄失窃案……他走到门口望向外面。
长安西市的清晨己经热闹起来,穿着各色服饰的行人往来穿梭——戴帷帽的胡姬牵着骆驼走过,穿圆领袍的书生摇头晃脑地念叨着什么,挑着担子的小贩高声叫卖……阳光下的长安城,像一幅浓墨重彩的画卷,却在繁华之下藏着刀光剑影般的危险。
林峰眯起眼——他看到绸缎庄的伙计正站在街角张望,神色焦急;看到几个穿着粗布短打的汉子聚在一起低声说着什么,时不时瞟向绸缎庄的方向;还看到一个乞丐蹲在不远处的墙根下,手里却把玩着一枚明显不属于他的银戒指。
现代刑侦的逻辑链在脑海中飞速运转:失窃案、可疑人员、原主的死……这一切似乎都和这个西市脱不了干系。
他摸出腰间那把锈迹斑斑的说刀,掂量一下,转身走进了熙熙攘攘的人群。
阳光落在他身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像一把即将出鞘的剑——属于林九的人生己经结束属于林峰的不良人探案生涯,才刚刚开始。
午时之前,破案。
他对自己说——也对那个沉在水底未能瞑目的灵魂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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