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椁的幽暗如同黑洞,将柴房里本就稀薄的月光彻底吞噬。
那九浅一深的敲击声在林烬耳膜深处震荡,每一次“铿”的重击都像砸在他的灵魂上,与心口那个碗大的窟窿里渗出的丝丝黑气产生诡异的共鸣。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铿!
冰冷的节奏像是某种来自深渊的呼唤,又像催命的丧钟。
剧痛并非只来源于血肉。
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胸腔深处一种更为深邃、更为空茫的疼痛——那是至尊骨被强行剥离后留下的幻骨之痛。
仿佛有无数根冰冷的钢针,正反复地穿刺、搅动着己经不存在的骨头原本所在的区域。
这种痛楚深入骨髓,甚至侵染灵魂,带着一种被掠夺根基的空虚和尖锐的残留感。
“嗬…嗬…” 林烬蜷缩在冰冷的草席上,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嘶鸣,额头上滚落的冷汗混着灰尘,在脸上冲出几道泥沟。
他死死盯着角落那口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的黑棺,理智告诉他远离这诡异之物,但身体深处爆发的、源自心口黑洞的吞噬渴望,却如同跗骨之蛆,疯狂地撕扯着他的意志。
那是一种对生命能量、对填补空虚、对撕碎仇敌的原始饥渴。
就在这冰火两重天的煎熬中,一股温热的、带着奇异甜香的暖流突兀地涌入他干涸的记忆——幻象温柔地覆盖了冰冷的现实:雕花的窗棂透进暖金色的阳光,空气中浮动着安神的药草香。
他躺在铺着柔软锦缎的榻上,胸口缠着洁白的细麻布,隐隐传来舒适的药力渗透感,而非此刻那噬人的空洞剧痛。
少女苏清影坐在榻边,一身鹅黄的纱裙衬得她肌肤胜雪,眉眼如画。
她端着一个青玉小碗,碗中褐色的药汁氤氲着热气。
她的眼神清澈如水,盛满了纯粹的关切与心疼。
“烬哥哥,该喝药了。”
声音温软得像初春融化的第一缕雪水,带着能抚平一切躁动的魔力。
她用白玉般的小勺舀起药汁,放在唇边轻轻吹了吹,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稀世珍宝。
那微微嘟起的红唇,呵出的气息似乎都带着兰花的芬芳。
药勺递到他唇边,褐色的药汁散发着微苦却令人安心的气息。
他顺从地张口,温热的液体滑入喉咙,带着熨帖的暖意扩散至西肢百骸。
苏清影的指尖不经意地擦过他的嘴角,带来一阵细微的、令人心悸的酥麻。
她看着他咽下药汁,唇边绽开一个足以令百花失色的笑容,眼底仿佛落满了揉碎的星光,盛满全世界的温柔与欢喜。
“真乖,” 她声音含笑,带着一丝娇嗔的宠溺,“等你好了,我们就去看城外的桃花,你说过的,要给我簪最好看的那一枝…” 阳光勾勒着她精致的侧脸,那纯然信赖和倾慕的眼神,曾是这灰暗世界里唯一的光源,是支撑他熬过无数苦修的信念。
咔嚓!
幻象如同脆弱的琉璃镜面,被现实狠狠击碎!
冰冷的记忆碎片带着刺骨的寒意,蛮横地刺入脑海:还是那张倾国倾城的脸,近在咫尺!
但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眸深处,此刻却闪烁着两点冰冷的、非人的幽蓝,如同精密仪器启动的指示灯,冷酷而高效!
甜腻的声音变得如同毒蛇吐信:“忍一忍,烬哥哥…至尊骨留在你身上也是浪费…”噗嗤!
刀锋刺入皮肉的闷响无比清晰!
撬动骨骼的嘎吱声令人牙酸!
温热的、带着腥甜气息的液体溅落在他的脸上、唇上——是血!
他自己的血!
苏清影白皙的脸颊上也溅上了几滴刺目的猩红,像雪地里绽开的妖异红梅。
她唇角却勾起一丝满足的、近乎贪婪的笑意,专注地盯着手中那截被剥离的、闪烁着温润玉光的至尊骨,眼神炽热得如同看着绝世珍宝。
那截骨头脱离他身体的瞬间,一种灵魂被硬生生撕裂的空洞剧痛,比此刻心口的伤更猛烈百倍地席卷了他!
“呃啊——!”
现实中的林烬猛地弓起身子,像一只被投入滚油的虾米,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苦嘶吼,牙齿深深嵌入下唇,尝到了浓重的血腥味。
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麻衣,紧贴在冰冷的皮肤上。
心口的黑洞剧烈搏动,渗出的黑气变得狂躁,如同被激怒的毒蛇,疯狂扭动、膨胀!
那吞噬的饥渴感瞬间盖过了幻骨之痛,化为燎原的怒火!
“苏…清…影!”
这三个字被他从齿缝里狠狠挤出,每一个音节都淬满了刻骨的恨意,带着血淋淋的腥气。
愤怒点燃了血液,心口的黑洞骤然收缩!
那些狂躁的黑气像是受到了无形的召唤,疯狂地倒卷回那狰狞的伤口!
与此同时,一股难以言喻的力量感,伴随着更深的空虚和饥渴,从骨髓最深处爆炸般涌现!
这不是他熟悉的灵力,而是一种更原始、更霸道、更黑暗的渴望——对生命精华的掠夺,对力量的攫取,对复仇的极致饥渴!
就在这时!
砰!
砰!
砰!
沉重的拍门声粗暴地打断了柴房内死寂的空气,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震得门框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里面的废物!
死了没有?”
一个粗嘎嚣张的声音穿透门板,是林家一个名叫林豹的旁支子弟,仗着巴结上了大长老一脉,平日里没少对落魄的林烬落井下石。
“没死透就吱一声!
清影小姐心善,念在旧情,赏你口断头饭!”
门外传来一阵压抑的、充满恶意的哄笑声。
林烬的身体瞬间绷紧,如同蓄势待发的受伤凶兽。
他猛地抬头,充血的双眼中翻滚着滔天的恨意与冰冷的杀机。
心口的黑洞贪婪地搏动着,仿佛嗅到了门外鲜活生命的气息。
角落里的噬天棺,那沉重而规律的敲击声,不知何时己悄然改变:咚!
咚!
咚!
——铿!
咚!
咚!
咚!
——铿!
节奏变成了三浅一深!
每一次“铿”的重击,都像一记战鼓,狠狠擂在他被恨意和饥渴填满的心脏上!
他艰难地、一点点地撑起剧痛的身体,靠着冰冷的墙壁。
目光死死锁住那扇摇摇欲坠的木门,又缓缓移向角落那口仿佛在无声咆哮的漆黑棺椁。
嘴角,扯出一个冰冷刺骨、没有丝毫温度的弧度。
断头饭?
不。
这是…猎杀的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