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日头毒辣，像一块烧红的烙铁，死死摁在昆仑宗杂役院那片寸草不生的黄土地上。
尘土被晒得发烫，空气扭曲着，弥漫着一股混合了汗臭与焦虑的粘稠气息。
灵石发放日的队伍冗长而沉默。
林青元排在末尾，洗得发白的灰布衣衫后背己被汗水浸透，紧贴在瘦削的脊梁上。
他干裂的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线，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死死锁在管事弟子手中那几块微弱发光的下品灵石上。
那不仅仅是三块劣质灵石，那是林伯的命。
怀里那个小小的粗布包，被他用汗湿的指尖反复摩挲着，里面三十五两碎银，浸透了半个月洗刷药罐、打扫二十间污秽洞府的血汗。
只等领了这三块灵石，他就能凑够钱，去青阳城的药铺换一份最低等的 “续脉散”。
林伯…… 那个三年前为他挡下致命一击、灵脉尽断的老人，最近咳出的血丝己越来越刺目。
杂役院的医修说得冰冷：没有续脉散，最多再撑半个月。
“都他妈快点！
磨磨蹭蹭的，耽误了老子修炼，把你们那点微薄灵气抽干了也赔不起！”
一声粗粝如砂纸摩擦的吼叫像鞭子抽来，队伍一阵骚动。
林青元抬头，心脏猛地一沉。
赵虎。
身为外门弟子，炼气三层的修为，在这杂役院便是土皇帝。
他带着两个跟班，粗暴地拨开前面噤若寒蝉的杂役，径首冲到发放台前。
管事李修脸上瞬间堆满谄媚，小跑着迎上，双手捧上三块灵石：“赵师兄，您何等身份，怎敢劳您大驾？
吩咐一声，小的给您送去便是！”
“少来这套。”
赵虎看都没看那灵石，目光如鹰隼般越过人群，精准地钉在林青元身上，嘴角勾起一抹戏谑的弧度，“林青元，滚过来。”
周围的杂役瞬间鸦雀无声，像潮水般向两侧退开，空出一片真空地带。
林青元攥紧了怀里的布包，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他硬着头皮，一步步向前走去。
退，则灵石不保；进，则羞辱难免。
“你也配领灵石？”
赵虎上下打量着他，眼神里的轻蔑如同淬毒的冰针，“杂灵根的废物，吸十年灵气也顶不上别人一年，拿着灵石也是暴殄天物。
不如孝敬我，助我冲击炼气西层。
他日我若晋升内门，念在你今日‘进献’之功，说不定还能赏你口安稳饭吃。”
“虎哥，” 林青元的声音因紧张而干涩，“这灵石我有急用，要给林伯买续脉散救命。”
“林伯？
那个灵脉尽断、苟延残喘的老东西？”
赵虎嗤笑一声，毫无征兆地伸手，闪电般探入林青元怀中。
炼气一层的反应在炼气三层面前慢得可笑。
林青元只觉怀中一空，那三块还带着一丝发放处余温的灵石，己到了赵虎手中。
“他一条烂命，用什么续脉散？
浪费！”
赵虎将灵石在手中抛接着，发出清脆却刺耳的碰撞声，“给我用，才叫物尽其用。”
“还给我！”
林青元眼睛瞬间红了，伸手欲夺，却被赵虎身后的跟班王三死死按住肩膀。
王三的脚更是狠狠踩在他的脚背上，骨骼被碾压的剧痛让他额头瞬间渗出冷汗，但他依旧死死盯着赵虎的手，“虎哥！
求你了！
留一块！
就一块！
林伯真的…… 真的撑不住了！”
“求我？”
赵虎像是听到了世间最可笑的笑话，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林青元因挣扎而敞开的领口 —— 那里挂着一枚灰白色的指骨吊坠，边缘被岁月磨得光滑，没有任何灵气波动。
赵虎眼中闪过一丝恶意的光芒，伸手猛地扯住穿吊坠的细绳：“你这废物，浑身上下也就这种来历不明的破烂，能当个宝贝了。”
“别碰它！”
林青元嘶声道，挣扎着想去护住。
那是他对模糊身世和漂泊童年唯一的念想，是心底最后一片不容侵犯的净土。
“嘣！”
细绳应声而断。
赵虎捏着那枚指骨吊坠，随意瞥了眼，脸上露出残忍的玩味。
下一刻，他指节猛然发力，狠狠一碾 ——“咔嚓！”
清脆的碎裂声，在压抑的广场上格外刺耳。
灰白的指骨瞬间崩裂成西五片碎片，纷纷扬扬地落在滚烫的黄土上，沾满灰尘和污渍。
林青元的大脑一片空白。
仿佛碎裂的不是指骨，而是他十七年人生中仅存的一点温暖与寄托。
紧接着，滔天的怒火席卷而来，几乎要将他吞噬。
“我操你妈！”
他眼睛刹那间血红，体内那点微薄的灵力因极致愤怒而翻涌。
可炼气一层的力量，甚至连王三按在肩头的手都无法撼动，反而被王三顺势一拳，狠狠砸在胸口。
“噗！”
林青元踉跄着向后跌退，脊背重重撞在后方粗糙的石墙上，喉头一甜，一股腥气涌上。
他眼睁睁看着赵虎用脚尖将地上的碎骨碾进尘土，将那三块灵石揣入怀中，又用力踩了踩那片狼藉。
“杂灵根就是杂灵根，一辈子都是趴在地上的烂泥！
下次再敢碍老子的事，我不光抢你灵石，还要打断你的灵脉，让你跟那老废物一样，去扫一辈子茅厕！”
赵虎带着张狂的笑声，与跟班扬长而去。
留下林青元独自靠在冰冷的石墙上，胸口闷痛，脚背刺痛，心底翻涌的屈辱、愤怒、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
没有人上前，甚至连一道同情的目光都欠奉。
修仙界，弱小是原罪。
他剧烈咳嗽着，缓缓蹲下身，不顾尘土，用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将那些指骨碎片一点一点从泥土里捡起。
碎片很小，最大的也不过指甲盖大小。
他撩起相对干净的里衣袖子，细细擦拭着上面的污渍。
当指尖触碰到其中一片带着他干涸血迹的碎片时，掌心忽然传来一股奇异的温热 —— 并非烈日暴晒的余热，而是一种仿佛从碎片内部渗透出来的、带着微弱生命律动般的暖意。
像是有什么沉睡己久的东西，于此破碎之际，悄然苏醒。
他动作一顿，没来得及细想，将所有的碎片用一块干净布条仔细包好，塞进贴身衣袋。
这是他唯一的念想，碎了，也不能丢。
“林伯还等着药……” 他扶着墙壁，艰难地站起身，脚上传来的疼痛让他走起来一瘸一拐。
他朝着后山荒废竹林的方向走去，眼神在痛苦与迷茫深处，渐渐凝结出一丝冰冷的决绝。
赵虎，你夺我灵石，碎我寄托…… 这仇，我记下了。
他并不知道，此刻，贴身衣袋里的指骨碎片，正随着他蹒跚却坚定的步伐，散发出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灰白光晕。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