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物理实验室泛着冷意，林疏月将玻片标本推入显微镜，目镜里的洋葱表皮细胞突然扭曲成模糊的光斑。
她踉跄着扶住桌沿，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听见沈砚之的椅子在地面划出刺耳的声响。
“又没吃饭？”
他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气，却在递来巧克力时放轻了动作。
锡纸包装在寂静的实验室里发出清脆的响，她看见他指尖的薄茧——那是长期握笔解竞赛题留下的印记，和她中指的茧位置一模一样。
巧克力的甜腻混着他身上的雪松香，在舌尖碎成颗粒。
林疏月想起今早出门前，母亲偷偷塞给她的煮鸡蛋，却被她假装忘记在厨房——那是给父亲补身体的。
“谢谢。”
她低声说，目光落在他草稿本上未完成的光路图，发现他用红笔在焦点处画了只戴围巾的兔子。
“下课后陪我去取实验器材。”
沈砚之忽然开口，钢笔尖在纸上顿出墨点，“仓库在旧教学楼，有点黑。”
她抬头，撞见他迅速移开的目光。
窗外的梧桐叶正扑簌簌落进窗台，阳光穿过他微卷的发梢，在睫毛下投出扇形阴影。
她忽然想起上周月考，他的草稿纸被风吹到她脚边，上面写着：sinθ=对边/斜边，而你是我的正弦值。
旧教学楼的走廊弥漫着霉味，灯泡每隔几盏就坏掉一盏，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影。
沈砚之走在前面，校服外套搭在臂弯，白衬衫后背渗出小块汗渍，形状像极了她昨夜在父亲病历上看见的肺部阴影。
“到了。”
他推开仓库门，陈年灰尘被惊起，在光束里浮沉。
林疏月跟着进去，凉鞋踩过潮湿的地面，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回响。
沈砚之打开手电，光柱扫过积灰的实验仪器，忽然停在角落的纸箱上：“帮我拿那个。”
她伸手去够纸箱时，指尖突然触到张泛黄的纸。
借着微弱的光，她看见“沈明远”的名字跃然纸上，诊断栏写着“肺癌晚期，建议保守治疗”。
心跳猛地漏掉半拍，她抬头看他，发现他正盯着自己，手电光在他脸上切出明暗两半。
“疏月……”他的声音像绷到极致的弦。
她转身想走，却被堆在脚边的试管架绊倒。
沈砚之伸手拽住她，两人一同跌进身后的纸箱堆。
灰尘钻进鼻腔，她在混乱中抓住他的衬衫，闻到他领口混着汗水的皂角香。
手电滚落在地，光圈在天花板上摇晃，像极了那年暴雨夜他眼中的光。
“对不起。”
他的呼吸灼热，喷在她额头，“本不想让你知道。”
林疏月仰头看他，发现他眼中有漩涡在转动，像深海里即将喷发的火山。
她想起自己父亲床头的抗癌药，想起母亲偷偷去医院做护工的事，喉咙突然发紧：“我爸也在化疗。”
他瞳孔骤缩，手指在她腰际轻轻颤动。
远处传来上课铃，却被两人剧烈的心跳声盖过。
林疏月听见自己的声音混着灰尘，碎成细小的星：“所以……我们可以一起撑着吗？”
纸箱在身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沈砚之的喉结上下滚动，月光从破漏的屋顶漏进来，在他侧脸镀上银边。
她看见他睫毛上沾着的灰尘，忽然伸手替他拂去，指尖划过他冰凉的皮肤，像触碰一片即将融化的雪。
“林疏月，”他忽然抓住她的手腕，声音沙哑，“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她还没来得及回答，仓库门突然被推开。
刺眼的阳光里，苏晚晴的声音像把锋利的刀：“沈砚之，张老师找你有事。”
两人慌忙起身，纸箱里的试管滚落在地，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林疏月弯腰捡拾碎片时，看见苏晚晴踩着高跟鞋走近，鞋尖碾过她刚才触到的诊断书，嘴角挂着若有似无的笑。
“这是你女朋友？”
苏晚晴打量着她，语气里带着上位者的审视，“怎么穿得这么寒酸？”
沈砚之的脸色瞬间惨白，他想说什么，却被林疏月抢先：“我不是。”
她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只是同学而己。”
离开旧教学楼时，秋风卷起满地落叶，在她脚边堆成金色的坟。
沈砚之跟在身后，欲言又止，最后只说了句：“明天有场讲座，关于量子力学的……”“我不去了。”
林疏月打断他，摸出书包里的化疗费用单，“我得去做***。”
他猛地拽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皱眉：“为什么要这样折磨自己？”
“因为我不像你，有保送的机会。”
她甩开他的手，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陌生的尖锐，“我得靠自己，才能让我爸活下去。”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
沈砚之的表情瞬间凝固，像被突然按下暂停键的电影画面。
他张了张嘴，最终什么都没说，转身走进秋风里，背影单薄得像片随时会被吹走的落叶。
深夜的医院，父亲睡着后，林疏月摸出沈砚之给的巧克力。
包装纸在寂静中发出轻响，她忽然发现锡纸内侧用铅笔写着小字：别怕，我们的质子会在量子场里重逢。
眼泪砸在巧克力上，洇出小块水痕。
她想起实验室里他递来的草莓牛奶，想起仓库里他眼中的漩涡，忽然明白有些暗涌，早在相遇的那一刻，就己经在深海里埋下了伏笔。
窗外的月亮被云层遮住一半，像枚破碎的银币。
林疏月摸出手机，给沈砚之发了条消息：“对不起，今天不该说那样的话。”
发送键按下的瞬间，走廊传来护士的脚步声。
她慌忙锁屏，却在黑屏前看见自己泛红的眼眶，像极了那年他替她处理伤口时，碘伏在皮肤上晕开的淡紫色。
有些事，就像量子纠缠，一旦发生，就再难分割。
而他们，早己在命运的实验室里，被调成了同一频率的光，哪怕暂时被云层遮挡，终有一日会在黑暗中重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