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的物理实验室浸在冷白的天光里,林疏月盯着显微镜下的冰晶切片,目镜里的六边形结构突然裂成两半,像极了她昨夜收到的缴费通知——化疗费用栏的数字后面,又多了个刺眼的零。
“保送名单出来了。”
沈砚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难以察觉的颤抖。
他的白大褂蹭过她的实验服,带来阵若有似无的雪松香,“张老师说,是我。”
镊子从指尖滑落,砸在不锈钢桌面上发出清脆的响。
林疏月望着他腕间的旧表,秒针正划过十二点,像把刀切断了某种无形的联系。
她想起上周在他草稿本里看见的倒计时:距保送公示还有7天,距她生日还有15天。
“恭喜。”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像块冻硬的面包,干裂得发不出完整的音节。
转身去拿试剂时,袖口扫翻了他的保温杯,柠檬草茶香漫出来,混着她口袋里父亲的止痛药味道,在冷空气中凝成苦涩的雾。
“疏月,”沈砚之蹲下身捡拾碎片,手指被玻璃划破,血珠滴在她帆布鞋上,“等我上大学就申请奖学金,周末去实验室打工,我爸的药费和你的学费……”“然后呢?”
她打断他,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陌生的尖锐,“你每周坐两小时地铁来见我?
看着我在便利店打工到凌晨?”
他猛地抬头,眼中闪过惊诧。
窗外的雪粒扑在玻璃上,他的睫毛上凝着细小的冰晶,像极了那年暴雨夜他替她挡雨时,伞骨上挂着的水珠。
她忽然想起他说过的话:“光穿过棱镜会分成七色,而我只想做你的单色光。”
“我们不一样,沈砚之。”
她抓起书包,肩带勒得锁骨发疼,“你有未来,而我……”话未说完,她己冲出实验室。
走廊的瓷砖映出她摇晃的倒影,白大褂下摆被风掀起,像只想要展翅却断了翼的鸟。
路过教师办公室时,她听见张老师的声音:“沈砚之这孩子不容易,家里全靠他撑着……”雪越下越大,操场的跑道被覆上厚厚的白,像张没有字的试卷。
林疏月躲在体育馆角落,摸出父亲今早塞给她的糖果——橘子味的硬糖,包装纸己经泛黄,是他从病友那里省下来的。
糖块在齿间碎成尖锐的棱角,她忽然想起沈砚之送的草莓糖,总是在她最饿的时候出现,像颗及时的救心丸。
平安夜的校园飘着姜饼的香气,林疏月抱着作业本路过学生会办公室,看见苏晚晴正替沈砚之整理围巾。
那是条深灰色的羊绒围巾,织着细密的格纹,和她昨天在商场看见的款式一模一样,标价三千八百元。
“砚之,这是我爸从瑞士带回来的。”
苏晚晴的声音甜得像融化的太妃糖,“听说戴这条围巾的人,都会收到最想要的礼物。”
沈砚之的表情有些局促,他伸手去接围巾时,袖口露出半道疤痕——那是他替父亲抽血时留下的。
林疏月忽然想起自己藏在抽屉深处的围巾,是用母亲旧毛衣拆的线织的,至今没敢送出去。
“谢谢。”
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不过我己经有礼物了。”
苏晚晴挑眉:“哦?
是什么?”
“暂时保密。”
他转身时,目光扫过走廊尽头的林疏月,瞳孔猛地收缩。
她看见他手里攥着个小盒子,棱角分明,像极了她偷偷放在他书包里的星星罐——里面装着她用草稿纸折的三百六十五颗星星,每颗都写着加油的话。
林疏月转身就跑,雪粒钻进衣领,冻得她浑身发抖。
父亲的病房里,监护仪规律地响着,母亲趴在床边打盹,鬓角又多了几根白发。
她摸出手机,给沈砚之发消息:“我们别再联系了。”
发送键按下的瞬间,远处传来烟花的轰鸣。
她望向窗外,看见璀璨的光映在雪地上,却照不亮她手里的缴费单——那上面的数字,像极了沈砚之草稿本里永远算不出的极限值。
深夜的实验室,沈砚之盯着林疏月的实验记录,发现她在“能量守恒”章节画了只流泪的兔子。
他摸出口袋里的星星罐,指尖划过那些细小的字迹,忽然想起她曾说过:“星星是宇宙的草稿纸,我们的心事,总有一颗会被看见。”
手机在桌上震动,是她的消息。
他盯着屏幕上的文字,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胸腔里轰然倒塌。
窗外的雪光映在他脸上,照亮了眼角的泪,像极了那年她替他擦碘伏时,棉签上折射的光。
有些裂痕,一旦出现,就再难愈合。
就像量子纠缠的粒子,即便相隔光年,也会在某个瞬间感受到彼此的疼痛。
而他们,终究是两颗轨道交错的流星,在最耀眼的时刻相遇,却不得不朝着相反的方向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