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冬的木叶裹着一层死寂的灰白。
训练场边的积雪被忍靴反复践踏,己化作一滩滩污浊的黑泥。
宇智波拓站在这片泥泞中央。
右臂因练习手里剑而微微颤抖。
汗滴从额角滑落,渗入那道自眉骨延伸至下颚的旧疤里。
他闭上双眼。
又睁开。
那只继承了宇智波血脉却平庸异常的单勾玉写轮眼在昏暗天光下疲软地转动。
未能带来任何洞察力的提升。
只徒增疲惫。
“啧,果然还是这样。”
一个尖细的嗓音刺破寒风。
来自训练场边缘阴影里的某个同族忍者,他抱臂斜倚着柱子。
“我看某些人,不如省省力气。
战场?
呵,可轮不到连替身术都用不顺手的家伙去。”
“你说谁!”
拓猛地转身。
胸膛起伏。
那同族嗤笑一声。
未再作答。
身形化作一团轻烟消失。
留下的话语却比寒风更刺骨地钻进拓的耳膜。
首抵心肺深处。
宇智波族地的傍晚。
族徽在门扉上反射着最后一点夕阳的余烬,像一簇濒临熄灭的火。
推开那扇沉重的门。
一股浓烈的药草苦涩气息扑面而来。
几乎呛得拓咳嗽。
屋内,宇智波诗织正埋首于散乱的卷轴堆和药钵之间。
手指灵巧地碾磨药材。
眉头却锁得死紧,仿佛那些药材里藏着噬人的蛇虫。
她的脸笼罩在油灯摇曳的光晕外,显得有些苍白。
“又是哪个区域?”
拓的声音带着训练后的沙哑。
随意地将沾满泥雪的忍靴踢到一边。
在地板上留下几道污痕。
诗织没有抬头。
只是更加用力地碾着药杵。
磨钵发出急促的吱呀声。
“西北岗哨,遇袭。
又运回三具尸体,西重伤……能挺过去的,恐怕不足半数。”
她终于抬起眼。
那双平日用于精准手术的手,此刻正神经质地绞在一起。
“拓,这场战争……就像一头永远喂不饱的恶兽。
我缝补他们的伤口,可死神的手总是更快一步,从我的指缝里把人夺走。
每一次失败,都像有根针扎在心脏上。”
拓沉默了。
走到矮桌旁坐下。
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冰冷的茶盏边缘摩挲。
目光望向窗外族地那亘古不变的轮廓,仿佛在凝视自己深陷泥潭的人生。
空气沉重得如同浸了水的羊毛毯子。
压得两人几乎喘不过气。
“刷啦——”纸门被猛地拉开一道缝隙。
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探了进来。
乌溜溜的大眼睛像两颗浸在寒潭里的黑水晶,清澈得惊人。
七岁的宇智波祭赤着脚丫。
踩在冰凉的地板上。
像只灵巧的小猫滑溜地钻了进来。
完全无视了房间内几乎凝固的压抑。
“父亲,母亲!”
祭的声音清亮。
带着孩童特有的活力,突兀地撕开了沉寂。
他几步跑到拓的面前。
小手首接去掰他紧握的拳头。
“父亲的手指好硬,是在练握力吗?
就像那些能把手里剑钉在靶子最最中心的大哥哥一样厉害?”
拓紧绷的脸部线条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和童言稚语冲撞得柔和了一瞬。
他下意识地张开手掌。
让祭肉乎乎的小手贴在自己布满茧子的掌心。
“还差得远。”
他低声说。
想抽回手。
祭却顺势整个小身体挤进拓盘坐的怀里。
像只寻找热源的小兽。
小家伙仰起脸。
视线灼灼地定格在父亲那只黯淡的单勾玉写轮眼上。
“父亲,您的眼睛里有火苗吗?”
祭抬起小手。
试探着想去触碰拓的眼角,语气满是孩子气的疑惑。
拓下意识地侧头避开。
“没有。”
声音沉闷。
带着被刺痛的回避。
祭歪着小脑袋。
仿佛在认真思考一个深奥的问题。
随即。
他眼睛骤然亮起来。
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真理。
用清晰的童音大声宣告:“我知道了!
父亲眼中的火焰可能熄灭了,但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他特意拖长了调子,加重语气:“我们宇智波的族徽啊——”他特意拖长了调子,加重语气,“——它从来就不是在眼睛里点燃的!
它只喜欢在最勇敢的脊梁上燃烧!”
童言在幽静的房间里回荡。
每一个字都像小锤子。
精准地砸在拓心头的某个位置。
“脊梁……”拓喃喃重复。
身体微不可察地绷紧了。
被同族嘲讽、被战场边缘化的麻木感,被这句出自稚子口中的话狠狠地撬动了一下。
祭敏锐地捕捉到了父亲身体的紧绷。
立刻像条滑溜的小鱼。
灵活地从拓怀里钻出。
“扑通”一下精准地摔进了母亲诗织的怀里。
把小脸埋在她带着草药气息的衣襟上蹭了蹭。
闷闷的声音传来:“母亲的身上有好闻的药草味……可是母亲的手在发抖吗?
很冷吗?”
诗织原本因忧虑而失焦的眼神渐渐凝聚。
落在孩子漆黑柔软的发顶上。
下意识地环住儿子小小的身躯。
指尖的颤抖竟真的平复了些许。
“母亲,”祭抬起头。
乌黑的眼睛里闪烁着奇异的、与年龄不符的认真光芒。
“您熬的药,治好的那些受伤的忍者叔叔伯伯,他们活过来了,对吧?”
“是……”诗织犹豫着点头。
不明白孩子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那就对啦!”
祭拍着小手。
发出清脆的响声,像是发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
“死神……它抓走的人,都是没人救的吧?”
他转头看了看拓。
又用力看回诗织。
小手握紧了她的衣襟。
“如果您和父亲,如果像母亲这样厉害的人能更早更快地去救他们,如果像父亲这样勇敢的人能保护他们不被死神抓走……是不是死神就会空着手哭鼻子啦?”
他神采飞扬地比喻着:“您救活一个人,不就等于把那个人,从他的爪子里抢回来,还给他未来的家人了吗?”
小家伙逻辑奇异地自洽。
那“死神空着手哭鼻子”和“抢回来”的稚嫩话语,让诗织心中积累如山的沉重与挫败感,被暂时推开一道缝隙。
缝隙里。
透出一点近乎救赎的光。
她低头看着儿子澄澈的双眸。
那里的天真映照着她内心深藏的渴望。
或许……真的能“抢”回来?
祭从母亲膝上滑下来。
蹦蹦跳跳地跑到房间角落。
从一堆玩具里拖出一个简陋的忍具包。
他埋头在里面叮叮当当地翻找一阵。
费力地抽出一支比他手臂还长的、打磨粗糙的苦无。
明显是给孩童玩的练习品。
然后。
他盘腿坐下。
伸出袖子。
用稚嫩的小手,一下、一下,极其认真地去擦拭苦无的刃口。
那力道与其说是擦拭,不如说是在跟顽强的污渍较劲。
光滑的金属面上映出他绷紧的小脸和那双过分沉着的眼睛。
动作间。
他垂着头。
声音轻轻的,却足以清晰传到耳畔:“要是我再厉害一点……要是能像父亲您能用手里剑打飞最狡猾的乌鸦的眼睛那样厉害……”他继续说:“像母亲能把断成三截的血管都缝回去那样厉害……我就不用躲在家里了。”
声音带着向往和一丝失落。
“我一定也要去最危险的地方,把那些想伤害族人的坏蛋全都赶跑。”
“我要保护……保护所有带着团扇族徽的族人。
一个也不让死神抓走。”
孩子的声音里带着毫不作伪的向往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
这赤诚的表白,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头。
在拓和诗织心中激起滔天巨浪。
那些被现实磨灭的骄傲、深藏心底的勇气、以及对家族荣誉的珍视,瞬间被点燃了。
血脉中沉寂的某些东西,此刻在孩子的言语中轰然炸裂。
诗织猛地抬头。
看向自己的丈夫。
拓也回望着妻子。
那只单勾玉写轮眼深处,不再是被族内闲言蜚语压垮的阴霾。
而是熊熊燃烧着某种决绝的东西。
几乎要将眼底最后一点灰色烧尽。
他们看到了彼此眼中的灼热。
也看到了祭小小的背影映在烛光下擦拭苦无的倔强。
拓深吸一口气。
那声音如同干涩的木料摩擦:“我们去。
去该去的地方。”
他站起身。
忍者的身躯像一张终于拉满的强弓。
骨节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动作缓慢却带着千钧之力。
诗织也迅速起身。
快步走到衣架旁。
取下一件深色的医疗忍者外套披上。
动作麻利。
手指因激动而微微颤抖,但眼神却前所未有地坚定:“我收拾战场急救卷轴和药品,拓,你检查忍具!”
两人迅速行动。
默契得仿佛己提前演练了无数遍。
房间里的气氛从凝固的死寂转变为一种近乎爆裂的张力。
祭停下了擦拭苦无的动作。
抬起头。
静静地看着父母忙碌而决然的背影。
拓检查完最后一个忍具包。
扣上卡扣。
诗织系好卷轴袋。
将沉重的医疗箱提起。
两人一同转向祭。
没有过多的言语。
拓俯下身。
大手用力将祭拥入怀中。
那力道大得像是要将男孩嵌入自己的骨血。
诗织紧随其后。
张开手臂,将丈夫和儿子一同紧紧抱住。
油灯的光芒勾勒出三人依偎的剪影。
仿佛一尊温暖而悲伤的塑像。
拓的声音低沉而滚烫:“祭,好好待在家里。
记住,你刚才说的那些话……”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
“你才是宇智波的未来。
真正的未来!”
诗织的泪水无声滑落。
滴在祭柔软的黑发上。
留下一点点深色的印记。
“等我们回来……一定要回来。”
她的承诺带着哽咽,却又异常坚决。
“嗯。”
祭的小脸埋在父母坚实而带着凉意的臂弯之间。
只发出了一个极轻的音节。
拥抱结束。
拓毫不犹豫地拉开了玄关的门。
寒风裹挟着冰屑瞬间涌入。
吹动他们的衣角。
没有回头。
两人一前一后,踏入木叶沉寂的冬夜。
身影迅速被深沉的黑暗吞没。
只留下那扇洞开的纸门。
在呼啸的风声中寂寞地晃动。
祭站在原地。
目送那片黑暗彻底吞噬了父母的背影。
夜风吹乱他额前的碎发。
他慢慢坐回冰凉的地板。
垂下眼睫。
专注地看着手中那把磨得锃亮的练习苦无。
冰凉的金属表面,倒映着他稚气的面容。
窗外,风雪拍打着窗棂。
呜咽声连绵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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