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子黄时雨漫过栖梧巷时,苏绾绾正抱着檀木匣站在民政局廊檐下。
青铜风铃在潮湿的风里晃荡,檐角垂落的雨线将烫金离婚证上的"陆砚之"三个字洇成水墨海棠,一如三年前那个惊蛰日他笔尖坠落的朱砂。
"这串铃铛倒是眼熟。
"穿香云纱的保洁阿姨踮脚擦拭玻璃,腕间褪色的五彩绳擦过苏绾绾手背。
她下意识护住怀里的檀木匣,耳边又响起外婆临终前攥着她的手说的话:"等檐角的铃铛染够九百九十九场春雨,才能打开......"话音未落,铃舌突然撞出清越声响。
雨幕中驶来黑色迈巴赫,碾过青石板上破碎的梧桐影。
车窗降下时飘出几缕雪松香,混着龙井新茶的清苦——那是陆家老宅后山独有的春茶气息。
"苏小姐,陆总说您落在听雨轩的明前龙井该配虎跑泉。
"副驾上的黑衣秘书递来青瓷罐,罐身绘着衔珠狐狸,釉色在雨光里流转如月下清潭。
苏绾绾指尖触到罐底未干的墨迹,竟是张未启封的婚书,洒金笺上"白首之约"西字被水汽晕成胭脂色的雾。
她忽然想起三年前那个惊蛰,陆砚之握着她颤抖的手在祠堂描红纸。
笔尖朱砂滴在宣纸上,化作并蒂莲的轮廓,而他左腕佛珠突然断裂,檀木珠子滚落满地时的声响,像极了此刻檐角晃动的风铃。
"叮——"怀中的檀木匣突然发烫。
翡翠狐尾戒在雨光里流转出鎏金小篆:"揽尽红尘千千结,方知相思是重劫。
"戒圈内侧的狐狸浮雕咬破她指尖,血珠坠落的刹那,满城梧桐沙沙作响,恍若百年前某个月夜,谁在青石巷尾轻叹:"小狐狸,你又来讨姻缘绳了。
"雨丝忽然斜飞,苏绾绾抬手遮挡时,瞥见秘书尾指沾着星点朱砂。
那是玄门画符的痕迹,陆家人向来忌讳这些。
"替我谢谢陆总。
"她将青瓷罐塞回车窗,翡翠戒面擦过真皮座椅时,竟在皮革上灼出焦黑的狐爪印。
迈巴赫碾着雨水离去,车尾灯在雨幕中拖出两道猩红痕迹,像月老剪断的红线。
苏绾绾转身时,檀木匣锁扣"咔嗒"弹开,鹅黄锦缎上静静躺着本泛黄的《姻缘簿》,扉页夹着片干枯的合欢花瓣,墨迹写着:第一千夜,戌时三刻。
雨忽然停了。
西斜的日光穿透云层,将青石板路染成蜜色琥珀。
苏绾绾踩着水洼往栖梧巷走,绣鞋沾湿的缎面泛起孔雀蓝的光。
拐角处算命馆的八角宫灯己经亮起,灯穗上系着的铜铃与风铃遥相呼应,奏出清泠的宫商调。
"姑娘要算姻缘吗?
"穿葛布长衫的老者蹲在檐下煨姜茶,陶罐里腾起的热气幻化成鸳鸯戏水的形状。
苏绾绾摇头轻笑,怀中《姻缘簿》突然翻动,书页间飘落的红绳正巧缠住老人腕间的菩提串。
老者浑浊的瞳孔倏地清明:"原是故人归。
"他颤巍巍指向算命馆朱漆斑驳的门,"石榴树今年结的果特别甜,记得摘给那位戴佛珠的先生。
"苏绾绾怔忡间,怀中的狐尾戒突然发出嗡鸣。
翡翠戒面映出诡异画面:陆砚之站在老宅祠堂,手中香烛齐齐折断,族谱无风自动,泛黄的纸页上她的生辰八字正渗出鲜血般的朱砂。
"当心戴枷锁的喜鹊。
"老者往她掌心塞了枚五毒铜钱,"那位陆先生身上的孤鸾煞,可是会吃人的。
"暮色西合时,苏绾绾终于推开栖梧巷38号的雕花木门。
天井里的石榴树沙沙作响,青皮果实上缠着褪色的姻缘符,像挂满秘密的圣诞树。
她踮脚去够枝头最饱满的那颗,突然听见身后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
博古架上的琉璃罐摔成满地星子,九百九十九枚相思子在月光里泛着珊瑚光。
苏绾绾蹲下身去捡,却在碎琉璃中看见倒影——本该垂顺的长发竟成了慵懒的狐尾卷,耳垂缀着对鎏金红玛瑙坠子,与外婆遗照上的妆扮别无二致。
手机在此时震动,陌生号码发来简讯:"第一千位客人,戌时三刻。
"风突然穿堂而过,檐角铜铃与风铃同时奏响《霓裳羽衣曲》的调子。
苏绾绾转头望向梳妆台,菱花镜中赫然映出两道身影:一个是抱着《姻缘簿》的自己,另一个穿着墨绿旗袍的背影正在对镜描眉,发间玉簪流转着千年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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