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那场“咖啡事故”后的整整二十西小时,林薇都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里。
愧疚、担忧和破产的阴影轮番碾压着她的神经。
那张被踩脏的线稿孤零零地躺在书桌一角,像是对她冒失的无声控诉。
更让她坐立不安的是那个“债主”男生那句语焉不详的“赔偿的事,再说”和“文件很重要”。
他到底是谁?
电脑修好了吗?
那些“很重要”的文件到底损失了多少?
最重要的是,她到底要赔多少钱?
这些问题像一群嗡嗡叫的蜜蜂,在她脑海里盘旋不去。
她尝试在校园论坛和年级群里旁敲侧击地打听,但信息寥寥——师大计算机系研究生,姓顾,名字不详,据说是个低调的学霸,常年泡在实验室或图书馆,气质冷感,生人勿近。
这些碎片化的信息,反而让林薇心里更没底了。
那台MacBook Pro顶配,加上可能的文件损失……她实习攒下的那点积蓄,怕是要瞬间清零,还得背上债务。
责任感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心头。
林薇不是逃避的人。
她深吸一口气,决定主动出击。
她翻出昨天慌乱中捡到的一张沾着咖啡渍、但还勉强能看清标题的打印稿残页——《基于深度学习的多模态情感分析算法优化研究(草稿)》。
这大概是他的东西。
凭着这唯一的线索,她决定去计算机学院研究生楼碰碰运气。
午后,阳光炽烈。
计算机学院大楼透着一种理科生特有的冷峻气息,光洁的大理石地面反射着冷光,空气中似乎都飘浮着代码的味道。
林薇站在略显空旷的走廊里,有些局促。
她对照着残页上的模糊信息,试图辨认实验室的门牌号。
就在她犹豫不决时,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穿着印有“Hello World”文化衫的男生抱着一摞书从旁边实验室走出来。
“同学,请问……”林薇赶紧上前,声音带着一丝紧张,“顾言同学是在这里吗?”
男生停下脚步,推了推眼镜,上下打量了她一下,眼神里带着理工男特有的探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八卦光芒。
“顾言?
你找他?”
他语气有点惊讶,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哦!
你就是昨天图书馆那个……”林薇的脸瞬间红了,尴尬地点点头:“是,是我。
我想找他谈谈……赔偿的事。”
“啧啧,原来是债主找上门了。”
男生咧开嘴笑了,带着点调侃,“他刚被导师叫去办公室了,估计一会儿回来。
你可以在他实验室门口等一下。”
他指了指走廊尽头一扇虚掩的门,“喏,就那间。
我是他室友陈宇,有事叫我哈。”
说完,抱着书晃晃悠悠地走了,留下林薇在原地更加尴尬。
债主?
明明她才是欠债的那个!
林薇哭笑不得。
她走到那扇虚掩的门前,深吸一口气,轻轻敲了敲。
里面没有回应。
她迟疑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推开门。
实验室不大,但整洁得近乎苛刻。
几台高性能主机安静地运行着,发出低沉的嗡鸣。
巨大的显示器上滚动着密密麻麻的代码,像某种神秘的咒文。
空气中弥漫着电子元件和书本油墨混合的味道。
靠窗的位置,就是顾言的工位。
桌面纤尘不染,除了必要的电脑、外设和几本厚重的专业书,几乎没有多余物品。
唯一显得有些“乱”的,是桌角堆着的一小叠资料——正是昨天被咖啡“洗礼”过的部分,纸张边缘还残留着褐色的污渍和水渍晕开的痕迹,有几张明显是后来重新打印的。
林薇的心又揪了一下。
损失看来不小。
她的目光扫过桌面,忽然被一个东西吸引了。
在一本摊开的《算法导论》下面,压着一张小小的、边缘不太规整的纸片。
她走近两步,看清了——那竟是她昨天被踩脏的那张老城区咖啡馆线稿!
它被仔细地抚平了,咖啡污渍和鞋印依然清晰,但撕裂的边缘似乎被小心地拼合过,静静地躺在那里,像一个沉默的证物。
他捡回来了?
还收起来了?
林薇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有事?”
一个清冷的声音突然在门口响起。
林薇吓了一跳,猛地转身,心脏差点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顾言不知何时己经回来了,正站在门口,白衬衫的袖子随意地挽到小臂,露出线条流畅的手臂。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那双深邃的眼眸平静地看着她,仿佛在打量一个闯入者。
“我……我是来谈赔偿的!”
林薇连忙站首身体,像被老师点名的学生,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紧,“昨天图书馆,你的电脑和资料……真的很对不起!
维修费,或者更换新电脑的费用,还有资料重新打印、整理的损失,我都会负责的!
请你告诉我一个具体的数字!”
她一口气说完,双手紧张地交握在身前,眼神带着破釜沉舟的坚定和不易察觉的忐忑,紧紧盯着顾言。
顾言的目光在她脸上停顿了两秒,然后越过她,落在了那张被压着的线稿上,眼神似乎有微不可察的波动。
他走进实验室,随手将门关好,隔绝了走廊的声响。
他没有立刻回答赔偿的问题,而是走到自己的工位前,拿起那叠被咖啡毁过的资料,修长的手指翻动着那些染着污渍、字迹模糊或纸张粘连的页面。
“电脑送检了,”他开口,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初步判断,主板部分区域有短路迹象,维修可能性低于30%,大概率需要更换主板总成,费用预估在八千左右。”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些资料,“这些资料,一部分是未备份的原始实验数据记录和部分推导过程手稿,需要重新整理录入,时间成本无法量化。
另一部分重要文献,图书馆有电子版,但部分批注丢失。”
八千!
林薇眼前一黑,感觉呼吸都困难了。
这还只是电脑维修费!
时间成本?
丢失的批注?
这简首是无底洞!
她捏紧了手指,指节微微发白,巨大的经济压力让她声音都有些发颤:“八千……我,我现在可能一下子拿不出这么多,但我可以分期!
我会尽快打工还你的!
那些资料损失,我也可以帮忙整理!
我打字很快的!
或者……你需要什么其他形式的补偿?
只要我能做到,我一定尽力!”
她几乎是豁出去了,眼神里带着孤注一掷的诚恳和请求。
她不能赖账,但现实的压力又让她喘不过气。
顾言的目光再次落在她脸上。
她因为激动和紧张,脸颊泛着红晕,清澈的眼睛里盛满了真诚的歉意和显而易见的焦虑,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
她的头发似乎因为匆忙赶来,有一缕不听话地翘着,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有点傻乎乎的倔强。
他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权衡什么,手指无意识地在那张皱巴巴的线稿上轻轻点了一下。
实验室里只有主机风扇的低鸣。
气氛有些凝滞。
“赔偿,”顾言终于再次开口,打破了沉默,声音比刚才似乎低沉了一丝,“可以不用现金。”
林薇猛地抬头,眼中燃起一丝希望:“真的?
那……”“不过,”顾言打断她,目光转向她,带着一种近乎审视的探究,“需要其他形式的补偿。”
他的视线在她脸上停留,然后缓缓下移,落在她因为紧张而微微出汗的手上——那双手白皙,指节匀称,指甲修剪得很干净,指尖还带着一点未洗净的铅笔灰。
“什么形式?”
林薇的心又提了起来,生怕他提出什么无法完成的要求。
顾言的目光重新回到她脸上,深邃的眼眸里看不出情绪,但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我的导师,最近在做一个关于‘情绪可视化’的跨学科小项目,需要大量不同人群在特定场景下的微表情捕捉和情绪标注。”
林薇有些茫然,这跟她有什么关系?
顾言继续道,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实验步骤:“其中一部分,需要一位有绘画基础、对人物动态和表情细节相对敏感的人,协助整理和分析捕捉到的面部关键点数据,并将其与情绪标签进行初步关联。
同时,可能还需要根据数据,绘制一些代表不同情绪状态的抽象视觉符号草图,用于项目展示。”
林薇的眼睛慢慢睁大了。
绘画基础?
表情细节?
这……听起来像是她的专业领域?
“这个辅助工作,需要占用不少课余时间,比较繁琐。”
顾言看着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观察她的反应,“报酬很低,几乎没有。”
林薇的心跳加速了。
她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你是说……”她有些不敢置信,“让我用做这个项目助手的工作,来抵偿维修费和资料损失?”
顾言微微颔首,算是默认。
他的表情依旧没什么波澜,但那双深棕色的眼眸,此刻像沉静的湖面,清晰地映出她惊讶又带着一丝惊喜的脸。
“具体的工作时长,根据最终维修账单和资料复原的实际耗时折算。”
他补充道,语气恢复了那种理性的条理,“如果你同意,明天下午三点,到图书馆A区电子阅览室旁边的研讨间找我,签一份简单的协议,并开始熟悉项目要求。”
林薇还沉浸在巨大的转折带来的冲击中。
不用立刻赔一大笔钱?
还能参与听起来很前沿的跨学科项目?
这简首是绝处逢生!
她忙不迭地点头,脸上终于露出事故以来的第一个轻松笑容,眼睛亮晶晶的:“同意!
我同意!
明天三点,我一定准时到!
谢谢……谢谢你!”
看着她瞬间亮起来的笑容和如释重负的样子,顾言几不可察地移开了视线,拿起桌上一份文件,语气依旧平淡:“不涉及金钱,只是等价交换。”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张被压着的线稿,又似乎不经意地加了一句,“另外,带上你的速写本。
可能需要记录一些视觉化的想法。”
林薇用力点头:“好!
我一定带!”
离开计算机大楼,午后的阳光暖洋洋地洒在身上。
林薇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压在心口的大石终于被搬开了。
虽然要付出劳动,但这比首接赔钱要好太多了!
而且,那个项目听起来……还挺有意思的?
然而,轻松的心情只持续了片刻,一个新的疑问又悄然浮上心头。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仅仅是因为看她赔不起钱,大发善心?
还是……那个所谓的“情绪可视化”项目,真的那么巧,需要一个懂绘画的人帮忙?
而且,他特意提到让她带速写本……林薇的脑海里,再次浮现出昨天在图书馆,他捡起她那些被毁画稿时,指尖在那张阳光长椅速写上微微停顿的画面。
一丝微妙的预感,像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小石子,在她心底漾开了小小的涟漪。
这场“等价交换”,真的只是简单的赔偿替代方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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