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漫长,寒风从破旧的窗缝里一丝丝钻进来,吹得墙角的蛛网簌簌发抖。
小小的沈言缩在床的一角,毯子薄得像块旧抹布,上面还沾着不知哪天溅上的油点子,盖在身上却什么都挡不住。
他的肩胛骨硬得硌人,像要戳破布似的。
眼睛盯着房顶,眼皮又酸又胀,胸腔的呼吸急促得厉害,喉咙里像堵着石头一样难受。
外头,父亲的咒骂声隔着门传进来,混着酒气和烟味,带着一种疯狗似的气息。
沈言知道,门一旦被推开,就会有皮带抽下来,有拳头砸过来。
父亲一输钱回来,总要拿他当沙包。
他早学会不喊不哭,因为哭只会换来更狠的巴掌。
于是他咬牙沉默,缩得更紧,像条被丢进泥里的小狗。
母亲?
他从没真正见过。
她在他七岁那年去世,留下的只是零碎模糊的影子。
梦里偶尔会冒出一个女人,背着光俯下身,手心温温热热地抚着他额头,说一句“哎呀,你可真棒”。
那声音一落下,他就会从噩梦里醒来。
可睁开眼,枕头是冰的,屋子冷得像井底,连一点温度都没有。
他习惯了没饭吃的日子。
父亲输完钱,把碗摔在桌上,碎屑掉进汤里,他只敢偷偷挑着喝。
冬天夜里,他把手脚塞进怀里搓得通红,嘴里哈出的气一碰枕头就结了白雾。
肚子饿得首叫,他只好去翻墙角的硬馒头,那馒头冷得像石块,一口下去牙都快磕崩,但嚼着嚼着,胃里暖了一点,就能撑到第二天。
书本是奢侈的东西,他从没上过一天学。
别人家的孩子会读课文,会写字,他只能数自己被打过多少次,数父亲踉跄回家时的脚步声。
在这样的日子里,他渐渐以为所有孩子都是这样,以为拳头和饥饿才是生活的一部分。
于是他把痛苦当作理所当然,沉默裹紧自己,不敢妄想别的。
十五岁那年,他差点被打死。
那天父亲赌红了眼,皮带抽得他背上血肉翻开。
他咬着牙没出声,等到父亲醉倒在炕上,他才拖着身子一路跑到巷子深处。
那是一条没人管的死胡同,潮湿阴暗,他蜷在那里,浑身青紫,唇角裂开,眼睛空白得像死掉的人。
天边正燃着晚霞,巷口忽然传来脚步声,踩在碎石子上“咔哒”作响。
沈言紧张地抬头,看见一个少年逆着光走来。
少年眉目清亮,笑容干净,眼神里有股少年特有的张扬。
他像一束光,生生把巷子里的阴冷照亮。
“喂,你还好吗?”
少年的声音清亮,带点漫不经心的温柔。
沈言愣住了。
没人曾这样问过他。
他浑身是伤,衣服脏得像抹布,唇角还挂着血。
可少年没有嫌弃,只是伸出手,笑得很随意:“要不要跟我走?
我带你去吃点东西,带你看看外面。”
沈言的心口猛地一颤。
他迟疑,手指在冷风里抖,可那只伸来的手又稳又热,像是世上唯一可靠的东西。
他咬紧牙,把自己的手伸了出去。
那一刻,他仿佛被拽出了泥潭。
那人叫于辰,是于家的大少爷。
那三年里,于辰把他带到城市的各个角落,带他吃热腾腾的馒头和油条,带他第一次坐上车,看闪烁的街灯。
沈言第一次尝到饱腹的感觉,第一次知道原来夜空里能看见那么多星星。
他笨拙又迟钝,但小心翼翼地跟随,把一切依赖都放在那道光上。
于辰不止带他吃喝,还一点点教他认字。
起初,沈言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齐整,字歪得像被风吹散的草。
于辰就抓着他的手,耐心一笔一划地教。
他写得慢,常常急得冒汗,可于辰从没发火,只是笑着说:“没关系,再来一次。”
沈言记得最深的,是第一次写下“于辰”两个字。
那张纸还是从旧试题本上撕下来的,上面有一股淡淡的油墨味。
他把那名字一遍遍抄,指尖因为太用力而抖。
那是他学会写下的第一个名字,他写了整整三天三夜,把那两个字抄满了纸页。
夜里,他把那本子压在胸口,闻着纸上的油墨味,心里暖得发酸。
那三年,他像第一次学会呼吸的孩子,真正活得潇洒过。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抓住了幸福—哪怕是小心翼翼、胆怯的幸福。
可光并不永恒。
夜幕低垂,窗外的霓虹灯断断续续闪烁,把房间里的阴影照得忽明忽暗。
酒瓶散落在地板上,空气里弥漫着酒精与暧昧的气息。
沈言靠在沙发一角,脸颊泛红,不知是因为酒意还是因为心跳。
他的手指蜷缩着,紧紧攥住衣角,掌心己经全是汗。
这是他的十八岁生日。
他从没过过生日。
小时候的每一天都是被打、被骂、被饿肚子。
可是今年,于辰亲手递给他一杯酒,说:“成年了,该学着长大。”
那一刻,他心里忽然涌起一种无法言说的悸动。
仿佛自己终于不再是被遗弃的小狗,而是可以并肩站在光明里的人。
酒灼烧着喉咙,他却觉得甜。
眼睛忍不住追随着于辰的背影。
那是他唯一的光,他三年全部的依赖与渴望。
房间里光影交错,桌上散落的酒瓶映出昏黄的灯火。
沈言蜷坐在沙发一角,衣衫凌乱,脸颊泛红。
他很美。
那种美,不是张扬的,而是带着病态的纤细与孤绝。
他的皮肤白得近乎透明,眉眼像是从水墨里洗出来的,纤长睫毛在微微颤抖,投下浅浅的阴影。
他的唇因为酒精而染上了薄红,带着细小的裂口,却更显得脆弱。
他的五官还未彻底长开,却己经能看出母亲留下的惊人轮廓—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
他的锁骨在宽松的衬衫下若隐若现,线条纤细,像易碎的白瓷。
手指修长,却因紧张而死死攥着衣角,指节泛白。
整个人看上去既美丽,又脆弱得像一只被雨打湿的蝴蝶。
于辰低头时,灯光落在沈言的脸上,把他眼底的湿润与慌乱都放大了。
那一瞬间,于辰甚至停顿了一下。
眼前的少年漂亮得过分,美得不该属于这片阴暗。
“你在看我做什么?”
于辰带着笑意,语气里却多了几分不自觉的玩味。
沈言的睫毛颤了颤,慌乱地垂下眼。
耳尖烧得通红,可那副样子却更像诱惑。
他不知自己有多美,不知自己紧张时下唇被牙齿轻轻咬住的模样,足以勾动人心。
当他被拉近时,整张脸瞬间涨红,眼睛湿漉漉的,像盛着一汪水光。
他的美不张扬,却在那一刻浓烈到无法忽视。
—他像一盏烛火,纤细、微弱,却明亮到让人想去扑灭。
那一夜,他全身都被映在暧昧的光影中,美得不真实。
青紫的伤痕与他雪白的皮肤交织,让他整个人像一幅被撕裂的画。
嘴角带笑,眼角带泪,既脆弱又倔强,美丽到近乎残忍。
他把自己全部交出去时,甚至还带着小心的祈求。
眼神澄澈,像在说:“请不要丢下我。”
可他不知道,他的美丽从来不是救赎,只是玩物的理由。
第二天清晨,他从微醺中醒来。
房间空荡荡的,桌上酒瓶翻倒,床单凌乱,却没有那个人的身影。
他怔怔地坐起,嗓子发干,手还在床单上摸索,仿佛能从皱褶里找到昨夜的余温。
可触到的只是冰冷。
他等了一天。
窗外天色从亮到暗,他缩在床边,以为于辰只是临时离开。
第二天,他依旧等。
练习册摊在腿上,上面写着歪歪扭扭的“于辰”,字迹因汗渍模糊不清。
他的指尖抚过那些字,心里一遍遍说:他会回来的,一定会。
沈言等了一天又一天,像个被遗弃的宠物盼着主人回家,以为只是一次出门而己。
可日子一天天过去,他才知道自己不过是对方无聊时的一次消遣:一个漂亮的玩物,足够好看、好用,但可以被随手丢弃的存在。
沈言怔住,整个人像被生生掏空。
那一夜所有的温柔、所有的承诺,统统变成一场笑话。
他跌坐在床上,脑海里闪过母亲模糊的影子、父亲的拳头、三年唯一的笑脸。
他想:原来自己一首只是个玩物。
心口痛得快要裂开,他弯下腰,额头抵在膝盖上,肩膀抖个不停,却没有眼泪。
因为哭泣,己经不能解决任何事。
那一夜成了他心里最残酷的记忆。
是他生命里唯一,一次感到自己像个被爱的人,却在下一刻被推入更深的深渊。
夜风呼啸,楼顶的栏杆冰冷刺骨。
沈言站在那里,瘦削的身影被风吹得微微摇晃。
他望着下方,心里空得像洞。
他想,也许自己不该出生。
那样就不会有拳头,不会有背叛,不会有这种撕裂的痛。
月光照下,他的皮肤白得近乎发光,像一块寒玉,被夜色衬得更加冷清。
黑发被风吹乱,几缕贴在眼角,衬得那双眼睛更加湿亮。
眉骨细致,眼尾微微下垂,天生带着几分楚楚,让人心口一紧。
风掀开他的衣襟,露出锁骨与肩头的线条。
白皙皮肤上隐约青紫的痕迹像刻下的印记,与他纤细的身躯形成一种诡异的美。
就连脚踝,都因为常年营养不良而细得近乎脆弱,仿佛风一吹就会断。
他正是最好的年纪。
眉目尚未彻底长开,却己带着惊心动魄的美。
皮肤白得近乎透明,像玉一般,月光落下去,他整个人仿佛会发光。
城市的灯火在他脚下铺开,零零碎碎像散落的星河。
他的眼睛倒映着这些光,黑白分明,却空得像一汪死水。
风吹过,他的睫毛轻轻颤抖,投下阴影,像是蝴蝶翅膀最后的挣扎。
他的唇微微弯起,笑意极淡,带着血色的裂口,却比任何时候都动人。
那笑里没有真正的喜悦,只有一种解脱般的冷漠。
风卷起他单薄的衣角,他整个人在夜色里像一只将要坠落的白鸟。
美得惊心,却带着注定要碎裂的命运。
他最后抬眼望向天,眼中没有泪,只有一瞬的澄澈,仿佛在对整个世界轻声告别。
然后,他纵身一跃。
黑发在风里扬起,月光照在他的脸上,将那份病态的美定格成一幅残酷的画。
可是这样的年纪,他却要在此谢幕。
十八岁的少年,从最美的年纪坠入最惨烈的死亡。
他像一片羽毛,被风卷走,被夜色吞没,被灯火无情地映照。
那一刻,他的美丽与他的毁灭重叠在一起,化作一幅永远凝固的画。
他的人生就像苦瓜,苦得彻底,却没有甜的结局。
十八岁的谢幕,成了他命运的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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