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像蓝田溪里的水,看似平静地往前淌。
萧然把那只油纸包着的《道德经》塞进抽屉底层后,就真把它忘到了脑后。
主要是那本新淘换来的《县衙诡案录》写得实在精彩,情节跌宕起伏,文笔……呃,勉强能看。
他沉迷话本,偶尔应付一下爹娘关于学业和婚事的关怀,再逗逗那只三天两头来偷嘴、越来越不怕人的小白狐,小日子过得颇有些没心没肺的惬意。
首到家里开始出现一些不太对劲的动静。
起初,谁也没在意。
先是厨娘王妈,某天清晨起来发现昨晚明明盖得好好的酱菜坛子,盖子歪在了一边,坛沿还沾着几根说不清是啥的、灰扑扑的短毛。
“准是那杀千刀的馋狐又溜进来了!”
王妈叉着腰,在厨房门口骂了足足一刻钟,指桑骂槐,声音洪亮得前院都能听见,“馋痨鬼投胎!
就知道偷嘴!
有本事出来跟老娘大战三百回合!”
正溜达过来想“偶遇”早餐是否还有剩的烧鸡的萧然,闻言脚下一顿,摸了摸鼻子,莫名有点心虚,仿佛被骂的是自己。
他瞥了一眼墙角,那丛月季花安静如鸡,毫无动静。
“王妈,消消气,许是野猫呢。”
萧然干笑着劝了一句。
“野猫?
咱家墙头那点油水,能引来啥好猫?
我看就是那只白毛小畜生!”
王妈怒气未消,但对着少爷还是缓和了脸色,“少爷您是不晓得,那东西精得很!
防不胜防!”
萧然心道:我可能比您还清楚点儿。
嘴上却应和:“是是是,回头我让张屠户借咱个大铁夹子。”
王妈这才满意地回去继续忙活。
然而,事情似乎并不止于偷吃。
第二天,丫鬟小芸怯生生地找到萧然,小脸有些发白:“少、少爷……我好像……撞见不干净的东西了?”
“嗯?”
萧然从话本里抬起头,看到小芸害怕的模样,放下书,“慢慢说,怎么了?
又是笑笑偷你点心了?”
笑笑是他私下给那白狐起的名字。
“不是笑笑……”小芸绞着手指,声音发颤,“是、是昨儿晚上,我起夜,好像……好像看见走廊那边有个白影子飘过去了……一下就没了!”
萧然失笑:“是不是睡迷糊了?
或者月光照的?
再不然就是笑笑,它跑得快,又是白的,你看花眼了很正常。”
“可、可我感觉阴风阵阵的……”小芸努力描述着那瞬间的心悸。
“晚上天凉,正常。”
萧然发挥现代人的唯物主义精神,笃定道,“肯定是笑笑,回头我说它,让它晚上别乱跑,吓着人。”
他完全忘了自己刚还怂恿王妈用铁夹子。
小芸见少爷说得如此肯定,虽然心里还有点毛毛的,但也稍稍安定了些,或许……真的是看错了?
接着,萧然他娘萧氏也在饭桌上提起:“奇了怪了,我妆台上那支银簪子,明明记得插在匣子里的,今早发现掉地上了。
问小芸和王妈,都说没动过。”
萧成云呷了口酒,不以为意:“定是你自己忘了收好,或是夜里碰掉了。
一支簪子,还能长腿跑了不成?”
萧然点头附和:“爹说的是,娘您肯定是记岔了。”
萧氏蹙着眉,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看看丈夫和儿子都没当回事,也就咽了回去,只嘀咕了一句:“近来家里好像总有点不大对劲……”真正让萧然心里也开始犯嘀咕的,是某个深夜。
他熬夜看话本,正看到精彩处——书中描写一名捕快夜探荒宅,忽闻身后传来若有若无的女子哭泣声。
窗外恰好一阵风过,吹得树叶沙沙作响。
就在这时,一阵极细微、极飘忽的声音,真的隐隐约约地钻进了他的耳朵。
呜呜……嘤……像是风吹过狭窄缝隙的呜咽,又像是谁在极远极远的地方低声啜泣。
萧然猛地一激灵,手里的书差点掉地上。
他竖起耳朵仔细听。
那声音又没了。
只有窗外正常的风声虫鸣。
“嘶……自己吓自己?”
他拍了拍胸口,觉得自己是被话本情节影响了,“这破书,写得还挺有代入感。”
他摇摇头,准备吹灯睡觉。
刚躺下,还没等扯过被子——呜呜……那声音又来了!
这次似乎清晰了一点点,仿佛就在院子里的某个角落,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幽怨和凄凉,断断续续,飘忽不定。
萧然汗毛微微立起。
他自认胆量不小,前世没少看恐怖片,穿越过来也见识过真狐狸精(偷鸡版),但这深更半夜、万籁俱寂时听到这种声音,实在有点考验神经。
他深吸一口气,默念“子不语怪力乱神”、“唯物主义光芒照耀着我”,蹑手蹑脚地走到窗边,轻轻推开一条缝隙,屏息往外看。
月色如水,庭院寂寂。
假山、花草、石径都蒙着一层清辉,轮廓清晰,根本藏不住人。
那呜咽声在他靠近窗口时,又极其巧合地消失了。
院子里空无一人,只有月光安静地流淌。
“真是风声?”
萧然挠挠头,开始怀疑自己的听力。
或许是什么夜枭的叫声?
或者谁家孩子夜啼隔墙传了过来?
他狐疑地关好窗户,重新躺回床上。
这下有点睡不着了,睁着眼睛听了好一会儿动静,但那诡异的哭声再没出现。
第二天吃早饭时,萧然顶着两个黑眼圈,状若无意地问:“爹,娘,你们昨晚……有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
比如……有点像哭的声音?”
萧成云正啃着包子,闻言茫然抬头:“哭声?
没有啊。
我睡得沉,打雷都听不见。”
萧氏盛粥的手顿了顿,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但很快掩饰过去,温声道:“许是风刮过屋檐的声音吧?
咱家房子老了,有时是有些响动。
然儿你是不是看书看太晚,累着了?”
语气里满是关切。
连旁边伺候的小芸也小声说:“少爷,我昨晚没起夜,什么都没听见。”
萧然看着家人一切如常的反应,开始严重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因为熬夜产生了幻听。
接下来的两天,类似的怪事依旧零星发生。
书房里,他头天晚上临的字帖,第二天发现有一张掉在了地上,还被墨迹污了一角,可他明明记得压得好好的。
夜里,那诡异的呜咽声又隐约响过一次,但等萧然凝神去听,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家里的气氛渐渐变得有点微妙。
王妈不再大声骂狐狸,反而开始偷偷在厨房门口撒糯米。
小芸晚上起夜一定要拉着另一个粗使丫鬟陪着。
萧氏去庙里烧香的次数明显增多。
只有萧成云依旧乐呵呵的,该吃吃该喝喝,完全没察觉任何异常,还笑着说:“你们啊,就是自己吓自己。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哪来的那么多神神鬼鬼?
定然是老鼠猖獗!
赶明儿我让老张头多送几个耗子夹来!”
萧然看着父亲心宽体胖的样子,哭笑不得。
他站在书房窗口,望着窗外一如既往宁静的院落,阳光明媚,花草扶疏。
一切看起来都那么正常。
可是……那掉落的簪子,污损的字帖,王妈看到的短毛,小芸撞见的白影,还有自己听到的夜半呜咽……这些零星的小事单独看似乎都能解释,但凑在一起,就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邪性。
“难道……”萧然摩挲着下巴,脑中灵光一闪,得出一个自认为最合理的推论,“真是笑笑那小家伙干的?
它不光偷吃,还开始手贱地扒拉东西玩?
甚至学会了装神弄鬼?”
他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大。
毕竟那小白狐灵性得过分。
“小东西,胆子肥了啊,看来得找个机会好好‘教育’一下了。”
萧然打定主意,要抓它个现行。
至于其他更离奇的可能?
他拒绝深入思考。
毕竟,他是读过《唯物主义基本原理》和《科学世界观》的穿越者,怎么能相信这些怪力乱神的事情呢?
一定是笑笑太调皮了。
嗯,一定是这样。
萧然成功说服了自己,转身又拿起那本《县衙诡案录》,准备用更刺激的文学创作冲淡心里那点残留的不安。
他却没注意到,窗外墙头,那只被他认定为“罪魁祸首”的小白狐笑笑,正探头探脑地望进来,一双狐狸眼里同样充满了疑惑和一丝……动物本能般的警惕。
它耸动着粉嫩的鼻子,对着萧家院子深处的方向,发出了极轻的、威胁性的“咝咝”声,浑身的毛都微微炸开。
仿佛那里,有什么让它感到极度不安的东西,正在悄然滋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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