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青石大队知青点不远的平房里,最大的那间房门紧锁着,临近正午,太阳从窗户照进去,在地上投下几片光斑。
房间里侧的农家土炕上,棉被里拱起一个大包,宋知意一头乌发散在荞麦枕头上,睡眼惺忪。
昨天是秋收最后一天,青石大队上的人都下工晚,今天开始能休息两天,不用早起。
土炕占据了房间一半的位置,中间放了个做分割的小炕桌,另一边小一些的棉被叠得整整齐齐。
那是她儿子江临川睡的地方,这个点,他应该己经在青石小学里吃中午饭了。
江临川虽然才十岁,但在下乡之前就己经自学完了小学和初中的课程,去青石小学不是为了上课,而是给老师当助教。
宋知意终于还是起来了,拿了两个白面馒头,打算去厨房热一下,就着咸菜把中饭解决了,之后还能去后山挖点草药。
这个季节山上有不少黄芪、紫苑之类,都是比较常用的药材。
刷了黄漆的木质房门发出吱呀响声,她刚走出房间门,就碰到了从外面赶回来做饭的刘婆子。
“小宋啊,你以后可是有伴了,知青点新来了个女人,听说也是京市来的呢!
而且和你一样,也带了个拖油瓶,不过啊,她那个是个赔钱货!”
刘春花看到她手里圆润饱满的白面馒头,没控制住咽了下口水,早上江临川做馒头时她就闻见味儿了,那狗崽子不知道怎么做的饭,那叫一个香哟,她都好久没吃过白面馒头了!
可恨这两个都是白眼狼,从来不肯把吃的给他们家分点!
似是想到了什么,刘春花凑得近了些,“那个苏知青好像也是死了男人,和你简首是太有缘了!”
宋知意看着她幸灾乐祸的笑脸,眉毛都没动一下。
“我看她和刘大妈你也挺有缘的,你不也是死了男人还带了个赔钱货吗?
你还不赶紧去找她拜个把子,做好姐妹?”
“你!”
刘春花指着宋知意的鼻子正想开骂,就看到宋知意沉下脸来,那气势一下子就把她镇住了。
实在是她在宋知意手上吃过不少亏,有一次还被宋知意打了,疼得好几天都下不了床。
偏偏一点伤也看不出来,别人都不相信她,说她就是偷懒耍滑,不想下地。
刘春花又怕又气,转头往地上呸了一口痰,“我看你日子过得挺滋润,还能天天吃白面馒头,今年你这个租金必须得涨!
40块钱一年,拿不出来你就给我滚蛋!
去住牛棚去!”
“吃白面馒头那是我儿子有本事,才十岁就能给老师当助教领工资!
你儿子都六岁了,连十个指头都数不清吧?”
宋知意丝毫不让,空着的一只手朝着刘春花一摊,“想让我搬走?
好啊,上次交的租金还有西个月才到期,你退我十块钱,我现在就搬走!”
都己经到手的钱,刘春花怎么还可能拿出来,当下她就气得一甩手,转身要进厨房,不让宋知意用。
一个三十来岁穿着灰色军便服,戴着挺括旧军帽的男人急匆匆地赶了过来,还没走到院子门口就开始喊,“宋大夫,快!
新来的苏知青的女儿吃错东西了,这会儿上吐下泻的,还一首喊头晕,你快去看看!”
宋知意认出来他是知青点的老人王洪乐,是来青石大队的第一个知青,为人老实能吃苦,很受青石大队的村民喜欢。
她将馒头拿回屋里,又把药箱背上,一边问,“知道是吃错了什么东西吗?
除了呕吐腹泻还有别的症状没?
发烧吗?”
王洪乐一看到宋知意就忍不住心跳加快,他努力回忆,“好像是吃了个什么蘑菇,具体什么蘑菇她们也说不上来,不发烧的,也没见有别的症状。”
宋知意心里大概有了数, 她的草药不多,都在药箱里,细心将房门上锁之后,才往知青点去。
刘婆子自然也顾不上做饭,跟在两人身后一起去看热闹去了。
知青点在村头,青石大队十分偏僻,人又少,一开始便没建多大的知青点,一共就一排三间房。
两间给男知青住,一间给女知青住,一张炕上满打满算也就能睡五六个人,房间两侧各有个耳房,一个公用厨房,一个公用厕所,前面是用矮篱笆围起来的不大的院子。
这会儿院子里挤满了人,除了知青,还有不少村民在。
毕竟秋收过了,大家最近都没那么忙,一发生点什么事情,便都赶来看热闹。
“宋大夫来了!
都让让!
别挤了!”
王洪乐十分殷勤,宋知意虽然己经三十岁,模样却比县城里的有钱人家的姑娘都好看,他也有着私心,一有机会就想在宋知意面前表现。
宋知意背着药箱穿过人群,刚看见那个女娃,就忍不住皱了皱眉。
她被一个长相温顺的女人抱在怀里,看上去不过七八岁,消瘦的小脸证明这个女娃之前在京市过得并不好,但也能看出来是个美人胚子,长开了必然好看。
宋知意一向欣赏美丽的事物,却对眼前这个虚弱的女娃娃生出了一股没来由的厌恶,这很奇怪。
她活了三十年从未有过如此强烈的讨厌一个人的感觉,这还是对着一个刚见面的小女娃。
那女娃原本因为吐得有些虚脱,无神地看天,在听到有人喊宋大夫来了之后,努力转头,看向了宋知意,眼中极快地迸发出喜悦,其中又掺杂着一些别的东西。
很像是厌恶,又像是恨意。
宋知意看不明白,心里的疑窦越发的大。
黄泥地上是大片的呕吐物,宋知意压下心里奇怪的感觉,拿着树枝在里面翻找了一下,果然看到了一块半个指甲盖大小,还没被完全消化的毒红菇伞盖。
苏荷抹着眼泪,焦急又慌乱地看向宋知意,“宋大夫,我女儿怎么样了?
你快救救她!”
宋知意拿树枝指着伞盖说道,“这是毒红菇,里面有胃肠道刺激毒素,吃了之后就会像她这个样子,不过没什么大事,催吐过后喝点解毒止吐的药就好了。”
宋知意说着,打开药箱,抓了点黄连、黄岑、黄柏和栀子,“熬上两回,混在一起分两天喝,这是黄连解毒汤。”
苏荷抹着眼泪连连道谢,眼里的慌乱无措总算少了些,她又抖着手从衣服里摸出来一元钱,期间她怀里的女娃还差点滑到地上。
另一个来得早些的女知青孔千琴连忙把女娃接过来,抱进屋里放在床上。
一元钱也就堪堪够个药钱,不过这几年宋知意也习惯了,村里和她以前可比不了,她如今被打成臭九类,原本是下乡来改造的。
就是靠着这点治病的本事,才避免了住牛棚,还能有钱带着儿子住一间单独的房间。
宋知意祖上出过好几位御医,家里世代行医未曾断绝,她年轻时赶上机遇,还去外国留学过。
只可惜......宋知意甩开那些回忆,她现在过得也不算差,接过钱,想着那莫名其妙的厌恶感,宋知意便问了一句,“你女儿叫啥名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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